第十五章 发颤(第2/3页)

莎拉瞠目结舌,仿佛她早该瞧出端倪,却疏忽了。

“那你瘫倒在那儿是怎么一回事?比方说今天早上。是因为服用美沙酮又注射海洛因?”

“我喝挂了。我知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能帮我别碰海洛因。今天早上我几乎灌下一整瓶伏特加。”

“老天。”她只挤得出这句回答。

“对,老天。还有,谢谢请客。我知道请客背后的意义。”

他们沉默了一分钟。讲清楚这件事后,他们也就没什么可吵的。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莎拉问。

“当然。”

“你能帮我注射吗?”

弗兰吓了一跳。他知道很多情侣会彼此注射,当作是性爱的代替品,可是令他惊吓的是莎拉要求的是一个刚刚说自己正在戒毒的人。这一点也不妥当。

弗兰不吭一声,比她还熟练地拿起了针筒(几年下来经验的累积结果)。他像个外科医生,熟知该拿手术刀切开哪个部位——绑好止血带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一条静脉。她的手臂纤细,一下就看到留下针孔的静脉。他开始注射,在莎拉的注视下推进针筒活塞。弗兰感觉到她那双像发情母猫的眼睛,牢牢地看进他眼里,仿佛一种惩罚,责怪他的不举。接着她的瞳孔放大,身体倒卧在沙发上,仰躺在那儿,一只手及时摆在大腿上。

弗兰要离开客厅时,他听到莎拉说:“弗兰,你有钱吗?今天我口袋空空了。”

弗兰的牛仔裤后口袋里还有收集纸箱赚的八欧元。他的手伸向那里时打住了。

“抱歉。我手头很紧。”

莎拉没回答。她的头放松,沉浸在吸毒后的世界里。

***

埃斯特万帮他们把木头组件搬上他那辆老旧的雷诺汽车。安赫拉没算好车子的空间,最后得卸下两块木板、拆掉一些木头,放到后面和其他组件摆在一起。她带了一个工具箱,里面有一切要在森林里组装小屋的工具:铁锤、手套、延长线插座、金属曲尺,木头黏胶……

戴维要把一大堆材料扛到森林的一处空地。车子避震器生锈,每次驶过坑洞,腿上的木材就跟着弹跳并刺中他。车子不是四轮传动,森林里也没有平坦的柏油路。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有一些木屑刺进戴维的皮肉。

安赫拉先让他们看要拼装堡垒小屋的树木,总共五棵山毛榉,除了中间那棵,都是中型大小。中间的应该是其他小树的父亲,底部布满苔藓,树根粗厚,很容易就能打造通往树冠的最底下几级台阶。安赫拉将树枝交错在一起,好支撑木材,然后将树枝用螺栓固定在地面,增加稳固性。她已事先告诉他们,不会使用任何铁钉或螺丝,以免伤害树木。埃斯特万从车里拿出一小组加满汽油的发电机,好在森林里提供足够的照明,免得工作起来太危险。安赫拉拿出几张平面图,摊开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平面图是用尺和马克笔绘制的,四边有比例与刻度。在这里没有AutoCAD绘图工具查看立体架构,也无法放大检视细节。安赫拉犹如老练的建筑师,指挥他们组装,而他们就像知识不足但是能发挥想象力的工人。

这晚,戴维化身为精通组装和木工的大师。他开始固定安赫拉的梯子,接着把她要的木头搬过去,再用绳索绑好架在树身的梯子;天亮前,他吊着一根树枝,调整安赫拉夜夜打造的木头组件。其实,对于一个曾经把柜架外包给木匠、自己出差五天和住在图卢兹的作家工作的人来说,这是不错的主意。

第一道曙光划破天空,照亮他们最后的收尾工作。三人筋疲力尽,睁着一双睡眼,欣赏着刚刚完成的小屋,虽然不习惯这样长时间的劳动,身体疲累,心情却很欢欣。尽管接下来几天,要忍受肌肉酸疼、碰撞的皮肉疼以及木屑扎肉的疼,但是此刻的情景将长伴他们,提醒他们采取行动并没有那么困难。

离地面两米高处,有个大概六平方米的平台,四周围着栏杆,让小孩抵御想象中的怪兽;两座阶梯和三条打结的绳索,能让勇者攀爬到两座高台上。而一座小树屋在其中一个平台下面,贴着地面,作为一座可以拟定作战计划的总指挥部。

戴维感觉那个童稚的自己苏醒过来,一个从未拥有过这样礼物的孩子,他曾玩过最类似的东西只是马德里公园里的金属攀爬架。在一个都是柏油路的城市,在那儿娱乐地点都经过仔细规划,不可能看到这种东西。树木是市政府的财产,没有人能拿来打造任何东西。城市里的绿地不多,而且需要维护。他想象自己和朋友睡在小屋里,拿着手电筒看恐怖故事集,以及吃软糖吃到肚子疼。刮伤变成他的伪装,对抗一个他不想要的世界,因为他拥有自己的小天地,就在离地面两米高的小小几平方米中,在这里,假想的野兽抓不到他。这是一个抵抗现实世界的庇护所,只有孩子能躲在这里。

戴维瞥了一眼身旁的安赫拉。她双眼疲惫,手臂满是刮痕,一脸满意。一开始,戴维觉得为了一个生日盖这种东西未免太过铺张,但此刻他明白了其中的意义;他从安赫拉的眼神预见隔天托马斯会有多高兴。

“好啦,各位,你们觉得如何?”安赫拉问。

“非常棒。”戴维回答。

埃斯特万没搭腔。他盯着小屋堡垒看,仿佛攻读艺术的学生在博物馆里欣赏一幅画作。

“埃斯特万,你喜欢吗?”安赫拉对着他再问了一遍。

“托马斯能在好多年里好好地享受这个小天地。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东西,可是我的父母手不够巧。真希望有个妈妈为我亲手打造东西。这不只是个漂亮的堡垒,而是一个孩子所能收到最棒的礼物:爸妈花时间打造的心血结晶。”

埃斯特万搭着安赫拉的肩,面对她,继续说下去。

“我预见这座堡垒会熬过岁月的摧残。托马斯会长大,而这座堡垒会继续在这里,等你的孙子到了年纪来这里玩。当他们问爸爸是谁打造了小屋,他会转过头告诉他们:是安赫拉奶奶在爸爸十岁那年替我打造的。然后你的孙子会看着你,届时你不再只是他们眼中那个在孙子来访时烤饼干给他们吃的女人,而是现在的你,好像时间不曾过去。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而我们在这晚盖的东西却会屹立不摇。”

安赫拉伸手环住他宽广的腰,两人拥抱。

戴维突然感到醋意翻腾。他也想到这些话,也想这样告诉她,但是他怕自己闹笑话或是过于感性,才不敢说出来。

他看过像埃斯特万这种擅长利用言语力量的人。他一直想变成这种人,只是真正到了该表达的时刻,他反倒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种特殊能力,懂得这类特质。他相信帮人挖掘特质,能磨亮自己这项被其他人特质的光芒盖过的特殊能力。否则他这种小鱼会被大鱼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