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寂寞并非一种选择(第2/3页)

“真是一场美丽的仪式,对不对?”西尔维娅低喃。戴维看向四周,教堂外的上百双眼睛看着同样的地点:圣人托马斯的雕像。

“对,没错。”

里瓦斯神父结束仪式时大声说:“大家可以安静地离开了。”

四百个声音同时回答:“感谢上帝。”

大伙离开教堂往广场而去。此刻蜡烛只剩下一团烛泪,熔在保护手指的圆纸上。

“你们喜欢吗?”霍恩问。

“非常美丽的仪式,”西尔维娅回答,“我们很久没踏进教堂了。”

自从婚礼以后,戴维心想。不过他把话吞下去,什么都没说。

“嗯,我们村民也不常上教堂,”霍恩承认,“要想让我们经常去,或许要有一座大一点的教堂。”

群众纷纷把烧完的蜡烛放在教堂里头或外头、在时间摧残下斑白脱落的窗台,以及石头剥落后留下的小小坑洞。当这几个地方逐渐摆满蜡烛,大家开始往底座摆。这个失落在比利牛斯山区的小小罗马建筑,在一片漆黑中闪耀着烛光与信念之光。

埃斯特万把他的两根蜡烛摆在一起,直到熔为混在一堆的烛泪。他伸长手,将烛泪摆到上面的窗台。

戴维凝视着发光的教堂,以及整场仪式都拿着蜡烛的村民,陆陆续续把蜡烛放到那里。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说不上来是什么。他安静了半晌,专注的目光甚至引起了西尔维娅的注意。

“你不觉得眼熟吗?”戴维问。

“眼熟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

这时他想起来了。一股讶异窜遍他全身,而他露出了微笑。他想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在《螺旋之谜》里。他想起所有关于这一幕的细节:故事中的角色把蜡烛放在一座废墟上,让这堆遭遗弃几千年之久的建筑在夜里熠熠发光。仿佛每一簇火光都是天上的一颗星。然后那些角色就像他和他的妻子一样,在此刻感动不已。

“戴维?”

“这让我想起一本读过的书。”戴维说。

“噢,不要吧,又是你和你的那些书……”

是这个村子没错,他想。现在他确定了。倘若是这座村庄,而这一幕也出现在《螺旋之谜》里,意味着托马斯·莫德就在这里,凝视同样的教堂、把蜡烛搁在窗台上。这是他到目前为止离作者最近的距离。托马斯·莫德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向村庄主保圣人托马斯致敬呢?一个从不在意金钱的谦卑圣人。他感觉一股冷战涌上来。

“亲爱的,你还好吗?”西尔维娅问。

“都是风的缘故。”戴维找借口掩饰。

大伙开始走回村里。几百人的步伐在道路上印下了足迹。

***

埃尔莎疲惫不堪地抵达了姐姐家。下班后她先回家一趟,收拾了一些衣服和盥洗用品。这两趟东奔西跑,花了超过一个半小时搭地铁,而且一路都没碰到空位。但她不是太沮丧,反而从包里拿出《螺旋之谜》,站着继续读。

她整天都忙着帮可汗先生和一组电影工作室的代表敲定会议,对方想谈妥把《螺旋之谜》搬上大银幕的细节。虽然双方早已签订合约,但想针对几点重拟协议;因此,他们要重新展开一连串的协调会议。

埃尔莎得安排所有会议。此外她要满足两边的需求,有几次要准备的东西甚至让人瞠目结舌。可汗先生的前任秘书叮咛她,当老板的秘书要找的东西包罗万象,从哈瓦那雪茄到酒店小姐都有。可是埃尔莎个性实际,她只愁月底是否领得到薪水,仿佛她得给孩子们买玩具一般。

她和准备出门值班的克里斯蒂娜在厨房吃了点东西果腹。埃尔莎的任务是陪伴。尽管这天有许多外甥女的学校朋友上门探访,女孩还是没能因此打起精神。

她在客厅的沙发找到正在看音乐频道的玛尔塔。女孩端着一张笑容消失已久的脸(至少半张脸是这种表情)。她们聊了一会儿,不过话题越来越沉重难受。一个整天闷在家里,另一个不想讲她在外面遇到的事。两人的心情都低落到谷底。

玛尔塔上床睡觉以后,埃尔莎留在沙发上继续读小说。她拿出书,从在地铁上看到一半的地方开始读。她一整天反复咀嚼读过的情节,迫不及待想继续。这个故事和里头的角色迷住了她,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在她心中扩散开来,如此简洁有力,让她就是无法再想其他东西。她从前看一本书至少需要三个月,但是依照目前阅读的节奏,她大概几天就能读完。她已经找到出版社放第二部的地方。

凌晨两点,她也准备爬上床睡觉。钻进姐姐的被窝前,她把玛尔塔的房门打开一点缝隙,发现她还醒着。

“进来吧,阿姨,我还没睡。”

“怎么了?你已经上床好一会儿了。”

“绵羊都逃走了。”

埃尔莎在前一晚打盹儿的扶手椅上坐下。她的外甥女支起身子。

“阿姨,你怎么这么晚才睡?”

“我读了一点东西。”

“昨天那本吗?”

“没错。你看到了?”

“我昨天半夜醒来,看见你正在读书。我喜欢你在这里陪我。”

“我也喜欢。”埃尔莎回答。

“谢谢你过来。我想你应该在家里比较自在。”

“可别那样想。那里是个有点悲伤的地方。”

“为什么?”

“空荡荡的屋子通常弥漫悲伤的气氛。”

“这要看住在屋里的人,对吧?”

“大概吧。”

一阵静默笼罩,两人都没开口说些什么。

“阿姨?”

“嗯?”

“你悲伤吗?”

“没有。”

“那么,是什么呢?”

玛尔塔发觉阿姨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不是悲伤。我是寂寞。”

“但是可以修补,对吗?”

“玛尔塔,寂寞不是一种选择,是一种状况。”

“因为离婚吗?”玛尔塔问。她从没跟妈妈谈过阿姨的离婚,心底有些疑惑。“胡安·卡洛斯不好吗?”

埃尔莎感觉外甥女挖出了她并不想重温的感受。

“他不是不好。只是我们无法互相扶持的时间到了。一对夫妻就像是一台机器,需要偶尔检修和淘汰故障的零件。我们一直撑到最后,直到无法修复。”

她希望这个回答能满足玛尔塔的好奇心。她不想深入细节。她的外甥女似乎也懂得察言观色,不再紧抓这个话题不放。她改聊其他东西。

“那本书好看吗?”玛尔塔问

“非常精彩。”

“你看完以后可不可以借我?”

“我会更慷慨。直接送你。”

她们拥抱对方,两人都被这样突然的举动吓一跳。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渴望温柔的慰藉,也感觉对方需要这样的拥抱;她们抱了好几秒才分开。这时,玛尔塔认真地问她阿姨:“埃尔莎阿姨,你觉得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