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一个绝妙主意(第3/5页)

那扇窗户被推开了,从中露出一个男人的脸。很难看清他的相貌,不过他似乎只穿了件背心。他问:“你想干吗?”声音听起来并不友好。

戴安娜用舌头轻轻敲打软腭,打破沉默:“很抱歉打扰你。可以说几句话吗?”

拜伦抓住母亲的手指,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挥之不去的形象,不管他多么努力地尝试,都只能想象母亲从地上飘起来,轻如一片羽毛或一丝云彩,飘走消失。

那个男人打开前门,站在门口低头瞪着他们。他的身躯填满了门框。他显然是在下楼时梳了几下头发,穿上了一件衬衣,但领子上有一些跟西红柿种子差不多大的血污,衣服上的扣子也掉了几颗。拜伦的父亲从不敞开衬衣,戴安娜也从不会忘记缝上掉落的纽扣。这人面色灰白,油腻腻的褶皱松松垮垮地垂在脸上,下巴上胡子拉碴。他继续堵在门口。

“如果你是来推销东西的,那你可以走了。”他说。

戴安娜看起来有些震惊。“不,不。”她咕哝着,“我们来这儿是为了一件私事。”

拜伦附和地点点头,表示的确是私事。

她说:“这事跟你的女儿有关。”

“珍妮?”那个男人的目光一闪,“她没事吧?”

戴安娜扭头瞅了一眼。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包括那个穿罩衫的女人和那些趴在墙上的年轻人,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满脸冷漠地望着。“最好还是进屋再说。”她说。

男人站到一旁,让他们进去。他关上门,屋里散发出一股极度潮湿、陈旧的气味,拜伦只得用嘴呼吸。跟克兰汉宅不同,屋里贴的壁纸上不是条纹或花朵图案,而是发黄的植物图案,这让他想起老太太们。那些植物朝着天花板盘曲而上。

“贝弗莉。”他抬头冲着楼梯叫了一声。

一个细细的声音回答道:“又怎么啦,沃尔特?”

“有客人,贝弗莉。”

“你说什么?有客人?”

“有人来看我们。他们想谈谈珍妮的事情。”然后他转身对戴安娜温和地说,“她没事,对吧?我知道她会惹点麻烦什么的,但她是个好孩子。”

戴安娜说不出话来。

“我们等贝弗莉下来再聊。”他说。

他带领他们去往左边的一个房间,同时表示了歉意。“有很多女人带着化妆品上门来推销,还是些看起来很正派的女人。”他说。戴安娜点头表示理解。拜伦也点点头,但他并不明白。

穿过阴暗狭窄的走廊,那间小小的起居室干净、明亮得令人吃惊。窗台上放着各种陶瓷装饰品,如待在篮子里的小猫咪、树枝上的树袋熊宝宝。地毯是植物图案的,墙壁上贴着木纹墙纸。屋里没有电视机,但在过去放电视机的地方有一块空当,其上方有三只振翅起飞的石膏鸭子,其左边有一台装在盒子里的电唱机以及放在纸套里的45转唱片。拜伦冲着咖啡桌上的那些女性杂志、窗台上的小装饰品、飞翔的鸭子和带有饰边的灯罩露出了微笑,对各种家具装饰及其主人的好感油然而生。人造革的沙发上摆着一排毛绒玩具,有些他认出来了,例如史努比;另外一些则戴着、穿着写有“我爱你!”“抱抱我!”之类文字的帽子或T恤。

“请坐。”沃尔特说。与这个房间相比,他的个头实在显得太大。

拜伦轻松地在毛绒玩具之间找到一个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以免压到它们的胳膊腿或小附件。他母亲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靠着一个蓝色的庞然大物,可能是玩具熊或恐龙,差不多有她肩膀一般高。沃尔特站在壁炉前。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凝视着棕色地毯上卷曲的花纹,仿佛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

门一下子被推开,他们扭过头去。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像拜伦的母亲一样身材娇小,短短的黑发如流苏般披散在脸侧。她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不成形的棕色裙子,脚上穿着一双软木坡跟便鞋。

“发生什么事了,沃尔特?”她说。接着,她看到眼前的访客,大吃一惊,好像突然接通一股电流。

“他们来谈点私事,贝弗莉。”

她往后捋了捋头发,它们就像乌鸫的两扇翅膀一样平贴在她的耳侧。她的皮肤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她的脸尖尖的。她的目光飞快地从她丈夫身上跳到客人们身上,然后又跳了回去。“别是司法官吧?”她说。

“不,不是的,”他们全都异口同声地说,“跟司法官毫无关系。”

“你给他们倒水喝没有?”

沃尔特有些歉意地耸耸肩。戴安娜说他们不渴。

“是关于珍妮的。”沃尔特说。

贝弗莉拉过一把塑料椅,在戴安娜对面坐下。她睁着那双绿色的眼睛,用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位访客。她纤细的手、苍白的皮肤、紧闭的嘴唇和纤瘦的颧骨赋予她一副饥饿的外表,看起来仿佛她是靠着残羹冷炙生存的。

“那么——”她说。

戴安娜没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双膝并拢,两只粉红色的鞋子并排靠在一起。

“我喜欢你女儿的玩具熊。”拜伦说。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老成一点,就像詹姆斯那样。

“玩具熊是贝弗莉的,”沃尔特说,“陶瓷小饰品也是,都是她搜集的。对吧,贝弗莉?”

“是我的。”贝弗莉说。她的目光并没有从戴安娜身上挪开。除了壁炉架上那张学生照,屋里没有那个小女孩的任何痕迹。在照片里,小姑娘似乎正眯着眼睛闷闷不乐地望着镜头。露茜的学生照就不同了,显然是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被拍下来的。而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就像有人在叫她对着那只小鸟微笑,可她拒绝这么做。她拥有贝弗莉那样小巧、紧凑的容貌。

沃尔特说:“贝弗莉想要罗伯逊的小黑人玩偶乐队。她喜欢它们的小乐器和其他一切。”

“我妈妈喜欢小东西。”拜伦说。

“可是罗伯逊的太贵了。”

拜伦朝戴安娜又瞥了一眼。她的身体肌肉很紧张,仿佛她正站在悬崖顶上窥视着下方,盼着自己别掉下去。

“听我说,”沃尔特说,“珍妮没犯什么错吧?”

戴安娜终于开口了,用虚弱的声音讲述那次事故。听着她的叙述,拜伦感觉自己的嘴干得都要脱皮了。他几乎不忍目视,于是他望着贝弗莉盯着戴安娜的样子。她的目光似乎固定在母亲的戒指上。

戴安娜解释了四周之前他们如何为抄近路来到这条路上,她怎样在他们的女儿骑着自行车出来时驾车失控。她哭着擤了一下鼻子。“我很抱歉,我非常抱歉。”她不停地说。在接下来的沉默中,她拉过身旁那个蓝色的毛绒填充玩具,把它放在膝上,拦腰紧紧地抱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