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烧掉过去

“那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当拜伦说出真相时,詹姆斯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他听着拜伦讲述那个小女孩怎样恰恰在闰秒那一刻跑到马路上来。他紧锁眉头,那纹路是如此之深,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他绞着自己的刘海,当拜伦描述自己如何保守秘密又不慎说漏嘴时,那缕头发已经被扭成圈。詹姆斯用双手捧着脸,久久地坐在那里。拜伦开始担心向他求助是个错误。

“可是,拜伦,当时你们在迪格比路做什么呢?”詹姆斯终于说话了,“你妈妈不知道那里很危险吗?曾经有个人在那儿被枪打碎了膝盖,那条街上有些房子连厕所都没有。”

“我觉得我妈妈根本不考虑那样的事情。她告诉我们,她以前去过那里。”

“我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开车非常小心的,我观察过。其他同学的妈妈有些开车开不好,比如沃特金斯太太,她是个危险的司机。但你妈妈不是那样的。她还好吗?”

“她什么都没说。昨天她把车子洗了两次。如果被我爸爸发现可就麻烦了。我不知道周末会发生什么。”

“这不是她的错。发生那次事故仅仅是因为增加了两秒钟。”

拜伦说:“幸好你读过有关闰秒的消息,能让你帮忙,我总算松了口气。”

“你确信你看到那个小女孩了?”詹姆斯问。

“是的。”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说‘对’。”

“对,詹姆斯。”

“而你妈妈没有看见她?”

“对,是的。”

“我们不希望她进监狱。”(虽然这么说也是对的,但拜伦的嗓子眼收缩了一下,把那个词哽在里面了。)

“如果那个小女孩死了,我们会听人说起,报纸就会报道。因此我们必须把这种可能性排除在外。如果她进了医院,我们也会听说。我妈不读《泰晤士报》,但她知道所有这类消息,因为她同保守党商店里的志愿者聊天。同样,即使你妈妈在出事后驾车离开,那也是因为她不知道出了事。这一点很重要。”

“但我认为她不善于撒谎。她最终肯定会说出来的,她忍不住的。”

“我们必须想想该怎么办。”詹姆斯从运动夹克的口袋里摸出他的紫铜色甲虫,紧紧攥在手里。他闭上眼睛,开始喃喃而语。拜伦耐心等待着,知道自己的朋友正在想点子。“我们必须以科学的方式思考,必须保持逻辑和精确。”詹姆斯缓缓地说,“为了救你的妈妈,我们必须制订一个行动计划。”

虽然他们俩都是温斯顿男校的学生,可拜伦真想给詹姆斯一个拥抱。他知道现在有这个朋友参与进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你脸上为什么露出那副怪怪的表情?”詹姆斯说。

“我在对你微笑。”拜伦说。

其实拜伦根本不需要担心父亲。周末时,母亲因为头痛卧床,仅在做饭和洗衣服时才下楼。她很不舒服,无法同他们一起在餐室吃饭。那辆“美洲豹”停在车库里,西摩待在自己的书房里。拜伦和露茜静静地在花园里玩。

星期一,母亲开车送他们上学,但拜伦不得不两次提醒她看看左边的后视镜并保持在左车道上行驶。她换了好几次衣服,出门前还换了一次,仿佛她知道那条新消息后试图展现出真正的自我。尽管天空布满云层,她还是戴上了太阳镜。为了避开通往迪格比路那个拐弯,他们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线,从那些山丘中间穿过。拜伦告诉露茜,这是因为这条路线风景很美,妈妈喜欢这片沼泽。

“我不喜欢,”露茜说,“没有什么我喜欢的东西可看。”

詹姆斯的行动计划规模宏大。他花了整个周末在这上头,包括从报纸上查找有关迪格比路的更多新闻,以及任何与闰秒相关的其他事故。但他什么都没找到。他把戴安娜的特征列成一张表,给拜伦一份副本,万一他们需要的话可以参考。他的书写非常准确,每一条都单列一行。

Numéro un(一):发生那次事故不怪她。

Numéro deux(二):DH是个好妈妈。

Numéro trois(三):DH的外表和思维方式都不像罪犯。

Numéro quatre(四):当她的儿子拜伦开学时,DH是唯一去看教室的家长。

Numéro cinq(五):DH有驾驶执照和已经完税的纳税凭证。

Numéro six(六):当DH儿子的朋友(即詹姆斯·洛先生)被黄蜂叮了之后,她把那只黄蜂转移到花园的另一个地方,但基于人道立场,拒绝将它杀死。

Numéro sept(七):DH很美。(最末这条被删掉了)

“我们该怎么处理那个证据?”拜伦问。

詹姆斯也为他想出解决办法。两个男孩会筹钱更换轮毂罩,但在他们凑到足够的钱之前,拜伦必须用银色的Airfix颜料将它掩盖起来。詹姆斯说:“我有很多这样的颜料。父母老是在圣诞节时送我航模,那些胶水让我头痛。”他从自己的运动夹克里掏出一小罐颜料,以及一把特殊的刷子。他教拜伦怎样把刷子尖蘸上颜料,怎样在罐沿上蹭掉残余的颜料,加颜料时怎样轻轻挥几下而非刷几下。他希望自己能亲自完成这项任务,可是他没有机会造访克兰汉宅。“你必须在没人注意时做这件事。”他说。

拜伦从口袋里拿出他画的迪格比路地图,詹姆斯赞许地点点头。当拜伦问是否该报警时,詹姆斯把眼睛瞪得老大,拜伦忍不住转过身,看看自己身后是否有人。詹姆斯压低嗓子,厉声说道:“我们绝对不能报警,绝不能背叛你妈妈。她在池塘里救了我们的命,记得吗?她把你从水里拉了出来,还说不怪我。她对我们很好。以后每次我们讨论这个案子时都要使用暗号。Il faut que lemot est quelque chose au sujet de ta mère(这个词必须与你妈妈有关)。这样我们就会记住了。”

“拜托,能不能别用法语词做暗号?”拜伦说。

于是詹姆斯便选择了“完美”一词。

第二天,詹姆斯找到一个巧妙的理由从“美洲豹”旁走过。在停放这辆车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跪在人行道上,显然是在系鞋带。后来詹姆斯对拜伦说:“你干得不错。现在真的看不出来了,除非你知道看哪里。”那个星期,戴安娜也有忘记迪格比路的时候。她同孩子们玩蛇梯棋,或者做纸杯蛋糕,接着她会突然在摇骰子或筛面粉时走开。几分钟后,她又给一只桶装满肥皂水,用海绵把“美洲豹”的车身擦个遍,然后又用更多凉水清洗它。她用麂皮把它擦亮,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擦,完全按照西摩喜欢的方式擦拭。只是擦到轮毂罩时她会颤抖。在靠近那个地方时,她会略微缩着头,伸长胳膊。看起来,她几乎连碰都不敢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