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妈妈们与心理学

“我不明白,”詹姆斯说,“为什么你认为我们需要报警?”

“万一他们不知道闰秒,”拜伦说,“万一你说得对,的确存在阴谋。那样的话,无辜者就会面临危险,但这又不是他们的错。”

“但如果存在阴谋,警察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政府也一样。我们需要考虑其他人,其他我们信任的人。”

发生那次事故前,拜伦不知道保守秘密会如此困难。他脑子里只想着他母亲出的事,如果她知道了会怎样。他告诫自己别想那次事故,但强迫自己不去想也是件费劲的事儿,就跟一直想着它一样累人。每次开口说话,他都担心自己脱口而出说漏嘴。结果每说出一句话前,他都得仔细检查每个词语,就像检查它们的手是否干净。这实在让人心力交瘁。

“Est-ce qu’il faut parler avec quelqu’un d’autre(跟别的人说不行吗)?”詹姆斯问,“MonsieurRoper peut-être(也许罗珀先生)?”

拜伦含含糊糊地摇摇头,又像是在点头。他没听懂詹姆斯刚才说了什么,等待着获得更多线索。

“我们需要找个能够理解的人,”他的朋友说,“Votremère? Elle est très sympathique(你的母亲如何?她很有同情心)。”一提到戴安娜,詹姆斯的脸就红了。“池塘出事那次,她没对我们发火。她给我们泡了热乎乎的茶,还做了些小三明治。而且,她也不会因为你身上有泥巴就不让你进屋。”

尽管詹姆斯对他母亲的评价很中肯,尽管在池塘出事后她没像西摩那样大发雷霆,也没像安德里亚那样紧闭着嘴,尽管戴安娜一直强调拜伦掉进水里只是意外,但拜伦还是提议别把闰秒的事情告诉她。“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犯了错,你认为他会感到内疚吗?”他问。

“这也跟闰秒有关?”

拜伦说,这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为了缓和这次谈话的紧张气氛,他又从运动夹克里偷偷掏出自己收集的联合利华袋装茶卡片。他现在已经收集完了整套茶卡,甚至第一张也弄到了。

“我不明白,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犯了错,怎么还会内疚。你只有在故意犯罪后才会内疚。比如说,杀了人。”詹姆斯呆呆地望着那些卡片说,他伸出手指,但没有碰它们。

拜伦说,他指的不是谋杀,而只是一次事故。

“哪种类型的事故?你的意思是在工作场所切掉什么人的手?”

有时拜伦觉得詹姆斯读的报纸太多了。“不是,”他说,“只是无意中做了件什么事情。”

“我想,如果你为自己的错误道了歉,”詹姆斯说,“如果你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的,那就没事了。我就是这么做的。”

“你从不犯错。”拜伦提醒他。

“我说带‘h’的词时会搞混,我疲惫的时候会把‘hatch’说成‘haitch’。有一次,我在学校外面踩到了脏东西,把它带到车里去了。我妈妈不得不擦洗脚垫。我整个下午都坐在墙头上。”

“因为你的鞋子?”

“因为她不让我进屋。在她清洗脚垫时,我不得不待在外面。有时我都怀疑我妈妈是不是真想要我。”坦白了这件事后,詹姆斯审视着自己的指尖,再次陷入沉默。然后他又说道:“你有孟格菲气球那张卡吗?它才是这个系列中的第一张。”

拜伦知道那张卡是第一张。那上面有一个蓝色气球,边缘装饰着金色,是他最喜欢的卡。就连塞缪尔·沃特金斯也没有这张。虽然如此,但他朋友坐在那里的样子显得如此局促而孤独,于是拜伦将这张画着气球的卡塞到詹姆斯手里,送给他。詹姆斯说:“不,不,你不能给我这个。那样的话,你的这个系列就不全了。”这时,拜伦就挠詹姆斯的胳肢窝,表示自己对此无所谓。詹姆斯笑弯了腰,当拜伦的手指找到他的胳肢窝和下巴下面那些硬硬的地方时,他笑得尖叫起来。“快……快住手,求你了。”詹姆斯大叫着求饶,“你会让我打嗝的。”詹姆斯笑的时候才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拜伦也不好过。他的睡眠断断续续,睡着时,他会看到一些让他害怕的东西,醒来时又裹在汗湿的床单里。第二天早上,望着浴室的镜子,他发现自己脸部肿胀,面色苍白,眼睛下面发黑的眼袋就像瘀青一般。他被吓坏了。

他的母亲也同样被吓坏了。一看到他,她就说他必须待在家里。拜伦指出自己要为重要的奖学金考试做准备,但她只是笑了笑。“请一天假也没什么。班上孩子的妈妈们上午还有个咖啡聚会,”她说,“至少现在我也不是非参加不可了。”这让拜伦发愁。如果她出现异常举动,其他妈妈就会产生怀疑。他同意请一天病假,但那只是因为他筹划着要确保她参加上午的咖啡聚会。

“我也想请假待在家里。”露茜说。

“你又没生病。”他们的母亲说。

“拜伦也没有生病,”露茜说,“他都没出疹子。”

温斯顿男校那些孩子的母亲每个月在城里唯一的百货商店举行一次上午咖啡聚会。城里也有其他咖啡馆,但它们都是主要街道低处那一端新开的店,供应美式汉堡包和加了调味料的奶昔。百货商店那家茶室上午11点开门。它有镶着木边的镀金椅子,上面垫着蓝色的平绒垫。女侍者穿着白色的镶边围裙,用铺着白色小纸垫的盘子为顾客端来茶点。如果你点咖啡,可以选择加牛奶或奶油,还有一小块裹在黑色包装纸里的薄荷巧克力。

那天早上共有15个妈妈参加聚会。“这次出席人数不错。”安德里亚·洛用菜单扇着风说道。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乎一直睁到最大限度,仿佛总是看见什么让她受惊的东西。迪尔德丽·沃特金斯最后到达,她坐在一把从卫生间搬来的矮凳上,因为所有镀金椅子都坐满了。因为脸上热汗蒸腾,她不停地轻轻擦汗。“我不明白,我们干吗不多举行这样的聚会?”安德里亚说,“迪尔德丽,你确定坐那么低的凳子能看见我们吗?”

迪尔德丽说:“我的位置很好,不过,哪位愿意把糖递给我吗?”

“我没法递。”那个新来的妈妈说。她的丈夫从事某种销售工作,但不是上门推销。她抬起手来,仿佛仅仅碰一下糖罐都会导致她的手指发胖。

“拜伦生病了吗?”安德里亚从桌子的另一端冲他点点头说。

“他头疼,”戴安娜说,“不会传染人,没长肿块或疹子。”

“幸亏没有。”妈妈们异口同声地说。谁会把一个得了传染病的孩子带到百货商店来呢?

“没再发生别的意外吧?”安德里亚说。

他的母亲说没有,没发生别的意外。池塘已经用栅栏围起来了。这时拜伦用力咽了口唾沫。安德里亚向新来的妈妈解释詹姆斯和拜伦去年夏天曾试图在克兰汉府搭一座桥。“他们差点被淹死。”她笑着说。然后她又补充说他们之间已不再心存芥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