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一笔生意,多少要靠点运气

古平原一睁眼,发觉身边一片漆黑。他用力甩了甩头,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翻身爬了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床栏。他抬眼向四周辨了辨,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但不知是在何处。还好门脚窗缝都有微光透出,古平原借着这点光推开门,才知道天已经全黑了。他踉踉跄跄走到院中,嘶哑着声音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哪!”

“哟,爷您醒了?您等着,小的给您沏壶茶,透个手巾板。”随声跑进来的是个店伙计。

“这是哪儿?”古平原喘着粗气急问道。

伙计笑了:“瞧您问的,还能是哪儿?连福客栈哪。”

“我还在京商的客栈里……”古平原自言自语,随即一抬头,“去把那个张广发给我喊来,快去!”

“嗬,这个小的可办不到,张掌柜带着商队早就出关了。临走多结了一天的房钱,说您吃醉了酒,嘱咐小的让您睡好,谁也别来打扰。”

古平原还没听完,就已经冲了出去,留下伙计在那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怪了,都说了房钱已经结了,跑什么呀?”

古平原冲出客栈,沿着道路向着山海关大门撒腿如飞。边跑边听见打三更,心里一凉,眼瞅着天都要亮了,距离城门关了已经有三个时辰了,京商的车队只怕是早就走远了。

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到关门前,向守夜的士兵一打听,果不其然,京商的车队早就扬长而去。

“张广发!!!”古平原终于爆发了,他冲到关门口用力擂着大门,“开门!我要去找人!”他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把士卒都吓了一跳。

士卒们哪能由着他这么闹,一回过神来就捂嘴的捂嘴,捆人的捆人,把古平原捆翻在地。守夜的小头目从关墙上下来,寻问是怎么回事,手下如实禀报,问他如何处置。

这个小头目人还算不坏,想一想叹了口气:“放了吧,要不然明早一起来,曹守备知道了又是一条命。这些日子死的人够多了,就算做做好事吧。”

说完,他蹲下身,对着嘴被堵住的古平原道:“小子,你要不是疯子就眨眨眼。”

古平原依言眨了眨眼,小头目接着说:“今儿算你运气好,这就把你放了。可有一宗,你要是再闹,皇天老爷也救不了你。乖乖回家睡大觉去,甭管什么急事,天明之后开关再来。为这点事把条小命搭上不值当。”

说完了,他吩咐士卒们放开古平原。

古平原一时情急,事到如今也慢慢平静下来,知道这件事也怨自己太大意。听那小头目说让开关之后再来,心里更是又苦又酸,自己是个流犯,牛马都能从山海关过去,只有自己不能。若说要等到五年之后刑满释放再去京城找张广发,一是实在等不了这么久,五年,只怕人都要等疯了。二来那张广发到时候还会不会在京商里做事,也是两说。还有那个李钦,装得可真像,说什么做保人,自己刚刚救了他,他就和张广发联手唱了一出“鸿门宴”,小小年纪,心肠可真毒!

古平原心里的火一股股地往上拱,双拳攥紧,指甲不知不觉嵌进了肉中,竟也不知疼痛。他漫无目的地走回镇上,走到来福记客栈前,与几个车伙计擦肩而过,听到这样一句话。

“你说这常老板也真有意思,前几天急得火上房,昨儿又出昏招,说是要把盐卖了换鱼。这一来二去,不净是赔钱的买卖吗?”

又一个声音道:“你管他那么多呢,咱是伙计,听喝的命,让咱干啥咱干啥。再说什么都不用咱们干,白放一天假,你不想想去哪儿喝酒,操那份闲心干吗?”

“啧,是这个理儿,这么着,街底那家广记合子铺,大家凑份子?”

几个伙计哄然而去。古平原听到这儿便知道他们说的是那个山西商人常四,敢情他还没走呢。再顺理一想便恍然,常四的商队是临时雇来的,自然不像京商那般令行禁止,为防伙计出首告密,准备的时间必定要长,反倒是京商雷厉风行,一日之间便可乔装过关。

古平原站在街边想了想,觉得眼下只有一条道可走了。于是转到客栈后身,踮脚扒着矮墙看了看。果不其然,后院里常四老爹放风,旁边一个黑大个赤着上身,热汗直流,正一铲铲地把盐往水车里对。

古平原怕常四老爹看见,赶紧蹲下身,心中举棋不定,想了好久,终于一咬牙,站起来翻身越过了矮墙,“咕咚”跪在了地上。

前日常四老爹与古平原分别之后,回到客栈把这条好计以及与古平原相遇一事说与干儿子刘黑塔。父子二人不敢轻信他人,所有的事情都是两个人亲力亲为。原打算今天一天将盐水准备好,明儿一早出关,不料正在此时居然有个人翻墙闯了进来。常四老爹吓得眼前一黑,差点心疾发作。刘黑塔更是将铁铲一举,瞪大双眼护在老爹身前。

“是你?古老弟。”常四老爹稍微缓过神来,一眼就认出了古平原,赶紧叫刘黑塔把铁铲放下,过来搀扶古平原。

怎奈无论他怎样用力搀扶,古平原就是垂头跪着,不肯起来。

“唉!”常四老爹一看这情形便明白了。其实他这两日何尝睡好,闭上眼睛就想起古平原期盼的目光,只觉得欠了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心里不时发痛。现在古平原找上门来了,常四老爹绝不认为他是有所要挟而来,看那样子必是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走投无路才来求自己。

“古老弟,你先起来,先起来!你是我家的恩公,怎么能跪着说话呢,你是不是想让我老头子也给你跪下?”常四老爹颇重感情,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叫过刘黑塔,两人一边一个把古平原搀了起来。

古平原心里也不是滋味,本来自己无偿献计,洒然而去,现在却出尔反尔,就是这么一跪,已然让人家万分为难,自己所求之事到了嘴边硬是说不出口。故此他虽然站起身来,仍是怔怔地默不作声。

常四老爹虽然是个实诚人,但一辈子做小买卖,什么人没见过,在心里品了品,就明白了古平原此刻的心情。不仅他明白了,就连刘黑塔这粗人都看出古平原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他肚子里藏不住话,一开口便道:“爹,咱们就把这位古大哥带出去吧,好歹这计也是人家想的。一条计活两家,岂不是好!”

“你先别插话。”常四老爹摆摆手,转而对古平原和颜问道:“古老弟,那日你只说了半截话,这流人逃亡一不小心就是死罪,你干吗要冒此大险呢?”

“我……唉!”古平原提到此事,心情复杂,他与张广发之间的事情与常四老爹毫无干系,贸然说了出来,又担心常四老爹胆子小会被吓坏。好在自己还有一个理由,便是当初要逃入关中的初衷,此刻倒不妨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