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人彻底没救的生意,被古平原玩活了(第4/13页)

凌海镇南边不远有一处十里长的乱石滩,滩上都是粗砺的尖石,一向少有人来。像这样风雨欲来的天气,这里更是应该一眼望不到人影。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竟有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在海岸边,不时停下来,望着大海叹上口气。

“棋差一着满盘输,输了,完了。”他长吐着气,仿佛要把一腔的郁闷都吐出去。

“唉!”走到一块高出海面数米的巨石旁,那人呆立了良久,终于一跺脚,向上爬了几步,来到岩石顶上,双手拢在一起,对着海面高声呼喊,“玉儿,爹对不住你,爹没用!”喊过几声之后,作势就要往海中跳。

“慢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倒把这要跳海的人吓了一跳。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这才看清叫住他的是个年轻后生。

那后生也看清了眼前要跳海的这个人:五十多岁年纪,胡子头发白了一多半,再配上一身的短衣襟和一双长满粗茧的大手,肯定是常年在外跑买卖的生意人。

后生一抱拳:“这位大叔,我要是没看错的话,您怕是想不开要跳海吧。”

这位“大叔”就是常四老爹,方才他到关门口去打听,正赶上一伙贩盐的人被搜验出在米袋里夹带私盐。这伙人好话说尽,还递上一百两银子的好处,怎奈那曹守备脸黑得像墨汁,一声令下,将所有货物没收。商队的骡伙计每人被重打四十,两个管事的商人各被枷号十天。常四老爹见状,觉得这一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不由得心灰意冷,走着走着到了海边,便起了轻生的念头。

没想到这时恰好被一个后生叫住了,常四老爹也抬眼打量来人。见这后生长身鹤立,英气勃勃,虽着粗布短衫,神情中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绝非庸碌之辈。再看他眼里含笑,眸子一闪十分有神,好像四面八方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常四老爹也是阅人无数,一瞥就知道这后生不是歹人,他想了想,“扑通”一声便给这后生跪了下来。

那后生猝不及防倒吓了一跳,连忙闪身避开,伸手来搀:“大叔,这可使不得,您有话就说,何必这样。”

常四老爹不肯起来,哽咽道:“年轻人,你说得不错,我是要自尽。可我方才糊涂了,没有交代后事就死,倒累了我身边的人。”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只铜哨:“我叫常四,是从山西来的商人,车队就歇在前面镇子里的“来福记”。伙计里有个黑大个是我干儿子,绰号叫刘黑塔。小伙子,我拜托你,拿我这只哨去找他,就说我死了,让他不必找尸首,把货就地卖了,不管多少钱,拿回山西去还债。然后把我女儿接着,找个地儿过安生日子……”说着说着,常四老爹眼泪落了下来。

那年轻后生也面容惨然,劝道:“常大叔,你不要想不开,谁没有走窄了的时候,关二爷还走过麦城呢。您且放宽心,不管什么事,总有法子不是?”

常四老爹连连摆手:“唉,这次我是看清楚了,过不去了,过不去了。”

后生见他这样,怜悯之下倒是起了好奇心,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呢?”

常四老爹本没心思讲自己的事情,但转念一想,既然求人家捎话,也不能吞吞吐吐什么都不说,就简要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番,末了加了一句:“可怜我这人做了一辈子生意,从不欺心,这世道是真不让人活啊。”

后生心里有数,这个曹守备新官上任,升官的心比火炭都热,是一心要拿走私行商的身家性命来染自己的顶子,想从他这里进关,真是千难万难。不过这后生还有一句话要说:“老人家,这么说您只是发愁进不了关。不错,我也知道这个曹守备不好对付,但眼下已是九月底,再过一个多月,另一位肯吃贿赂的刘守备就要来了,现在凌海镇上不走的那些商队,十有八九都在等他,你何不也……”

“唉,我要是也能等不就好了嘛。”常四老爹连拍大腿。

这下后生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个人和他的商队竟是一刻也容不得耽误,非要马上进关不可,否则就有家破人亡的危险。

后生的眼里忽然一亮,也不去接常四老爹一直伸手递着的哨子,他背着手走了两步,低眉敛目沉思不语,随后又抬眼仔细地盯了常四老爹两眼。

后生的神情倒把常四老爹闹了个愣怔,心说这是怎么了,瞧这年轻后生倒好像比我的心思还要重。

过不多时,后生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决心,再次来到常四老爹的面前,一拱手:“对不住,这口讯我不能帮您老带了。”

“这……这是为何?”

后生微微一笑:“因为大叔您不必死,我有办法让您把货物带进关。”

常四老爹先是一惊,但马上就想到这是后生的一句托词,想来人家也是好心,打算先稳住自己,再慢慢来劝。他是绝了生念的人,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搭话。

那后生倒是有些诧异,但他最是机警不过,脑子一转就已明白了常四老爹心中所想,知道自己出言太急,话也说得太满,难怪难以取信于人。

“常大叔,我的办法也不是万无一失,但是只要您愿意试,总还是一条生路。况且我也不是一无所求。”

常四老爹这才认真地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觉得不像是在开玩笑,迟疑着开口道:“你……真的有办法?要多少银子?”

后生道:“花不了几个钱。”

“怎会……”

“这先不提,我先说说我的条件,要是能行,咱们再说出关的办法不迟。”

常四老爹点头,倒不知这后生有何条件,如果是银子,百八十两倒是能凑凑,再多了却也头疼。

就见后生微微一笑:“方才听大叔说,您的车队要夹带私盐入关,我想请您再多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后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你?”常四老爹吃惊不小,“你要入关,何须我将你带进去,自己到关口径直进去就是了。”

后生不动声色:“这关外几百万人,有的能入关,有的就入不了关。如果真像大叔说的那样,我能如此轻易就入关,还用提这个条件吗?”

常四老爹为人老实,可一点也不傻,听到这里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失声道:“你……你是流犯?”

后生没言语,只将自己的裤腿向上一拽,露出脚踝,靠外侧打着一个黑色三角的烙印,这正是流犯的标记。

常四老爹看得清清楚楚,倒抽了一口凉气,连连摆手:“年轻人,你简直是在开玩笑。我不帮你,死我一个,帮了你要死全家,这如何使得?”

也难怪常四老爹大惊失色,大清朝有极为严苛的《逃人法》,该法在立国之初还仅限用于各王府、旗主的逃奴,后来推而广之,连流犯也包括了进去。这《逃人法》最凶蛮的地方就在于,对窝主和帮助犯人逃亡的人,处罚比“逃人”还要严厉,主犯必定斩首,家属充作官奴,家产一律充公。自此法施行以来,有些奸恶之徒甚至冒充逃人,假意四处借宿,然后同伙再借机敲诈,非将人弄得倾家荡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