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副对联背后的玄机(第3/17页)

一个协办大学士、两个铁帽子王,说起来都是先帝倚重的心腹大臣,没料到先帝驾崩百日不到,便都丢了性命。余下八位顾命大臣中的五位,也都革职的革职、充军的充军,处分最轻的是六额驸景寿,也不知是机灵还是老实,没太敢往肃顺一党里掺和,慈禧与恭亲王便放了他一马,削了职但保住了爵位。

“论起来,自从嘉庆爷处置和珅,京里有一甲子没见过这么多血了。当时大家都被这番杀伐弄得有些目眩神迷,定过神来嘛……”

宝鋆说话喜欢卖关子,恭亲王早已见怪不怪,笑问道:“如何?”

“有人说太狠了,也有人开始念及肃顺的好处,说他虽然狂妄自大,却不失为实干之臣。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都是肃顺力保重用的大臣,说他有识人之明……”

不待宝鋆说完,恭亲王眉毛一挑,匆匆打断道:“怎么会太狠?肃顺明明有不臣之心,自他府中抄出不少证据,只是为了怕牵动朝局,影响南方的战事,这才不得已把那些大逆不道的书信一火焚之,来安抚百官情绪。要真论起来,已不知轻纵了多少人!像那个陈孚恩,分明是狼子野心,党附肃顺想助他谋朝篡位,到头来不过就是充军发配而已。想不到居然还有此等闲话,真是小人难养!”

“王爷,您也说了这是小人心性,也不值当与他们生这个气。但却能看出,朝中还有不少人是肃顺一党,若不早日收服,难免日久生祸。”

“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旗人是我满人政权的根本。无论如何,对八旗要结以恩义,这才能扎住根基。有了这条根,甭管多大的风,王爷这棵树顶多也就是摇一摇,不至于倾倒。肃顺这一回坏事为什么没人救他,就是因为他太不把旗下这帮大爷放在眼里了,如果满朝朱贵都上折子为他祈情,只怕王爷也杀不得他。”

这是实情,恭亲王听了慢慢点头。

“所以尽管旗人现下不争气,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定不能慢待。譬如自从王爷掌了机枢,到您这儿央求差事、告帮的一定不少。”

“何止不少,简直是门庭若市,前几年我闲废时倒不见他们来。”

宝鋆笑了:“此乃人之常情嘛,他们上门,就是冲着王爷手里的权和钱来的,这帮旗下大爷大都是破落下来不得意的远支宗室或是满洲老人,闲着没事提个鸟笼子遍九城地绕,论起来不远不近是皇亲,说出话来有人听也有人信,那是开罪不得的。”

“照你说,他们要官要钱,就该给他们官做,给他们钱花?”

宝鋆缓缓道:“官嘛,是朝廷封的,不能轻许。钱倒是不妨多撒些,也好堵他们的嘴。”

见恭亲王想说话,宝鋆抢先道:“我知道王爷为难,这是个无底洞,可是只要王爷秉政一日,这个狗洞就要填一日。还有宫里的来使、外地来京的官员,凡是到了王爷府上,也都要厚犒,这才能广结人缘。再有就是像我方才说的那种差事,要想办好喽,不两头受气,只有手里掐着大笔银子才成。远的不说,下个月在京的文武百官自愿捐输,以充国库军费之用。王爷当然要带头大捐一笔,别的官员才会有样学样。这一笔我替王爷算过了,不能少过十万两!”

他说得倒容易,简直视恭王府有金山银山一般。恭亲王刚要苦笑,忽然心里一动,宝鋆是个妙人,平素看似嬉笑怒骂,其实无不大有深意,今日所言句句关乎黄白之物,又带了个京商首领来,难不成……恭亲王明白了,身子向椅背一靠,不看宝鋆,倒把目光投向李万堂。

宝鋆与他太熟了,一看便知恭亲王已猜到了李万堂的来意,那就无需再东铺西垫了,于是对着李万堂使了个眼色,口中说道,“当今之世,若是再学汉文帝露台百金以为费,那就什么事都办不成。老李,王爷整日操劳国事,咱们可不能再让他操这份心哪。”

李万堂就等着这一句呢,从袖中拿出一个紫皮胡桃纹的长信筒,向前两步递到恭亲王身边的案几上,然后又退了回去。

恭亲王轻皱了一下眉头,他已经猜到内中何物,然而打开一看,心里还是一惊。的确是银票,数目却是惊人,“四大恒”之一的老恒兴开出来的龙头银票十张,每张两万两!

恭亲王心下骇然,一品京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一百八十两,尽管这只是名义上的俸禄,私下还有冰敬、炭敬等外省官员孝敬的财物,然则积攒一世,也甭指望攒出这么多的银子。此人号称“李半城”,手面真是大方得让人不敢置信。

“王爷,您别犯嘀咕。老李家有的是钱,这是他真心孝敬您的,再说这不过是个开头而已,您就放心……”宝鋆见恭亲王敛了笑容,便也见机收住话。

“我来问你。”恭亲王话语低沉,已带了一丝诘问的语气,对着李万堂道:“你可知道按大清律,贿赂官员该当何罪?”

一听这话,宝鋆都吓了一跳。李万堂却不慌不忙,起身答道:“无罪。”

“妄言!贿赂怎会无罪?”

“贿赂自然有罪,然而王爷此时问在下,自然是指这信封中的银票,这却不是贿赂,所以无罪。”

恭亲王不言语,只用一双奕奕有神的眼睛不怒自威地看着李万堂,听他继续说下去。

“所谓贿赂,按律法是‘私赠财物而有所请托’,这‘私’字一是指私下无人,二是指赠予私人,这银票却不是赠予王爷私用,而是京商出资希望王爷用于公事,譬如捐输国库之类。更何况在下并无向王爷请托之事,所以并非贿赂,更谈不上有罪。”李万堂侃侃而谈,至此煞尾(”煞尾:结束事情的最后一段;收尾)。

恭亲王听到这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宝鋆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与宝大人未进来之前,我正与花厅中的列位大人讨论新皇年号。”恭亲王忽然另起话题,将方才文祥与曹毓瑛所言道出,接着问道:“不知你对这‘同治’二字有何看法?”

宝鋆的心刚刚放下,此刻又提了起来。他今晚带李万堂来王府,就是希望王爷能够开此财源,这样自己居中作为京商与王府之间的桥梁,即使是运金子的时候掉下来的损耗,也能把自己镀成一座金桥。

然而他太了解恭亲王了,没有才干的人,休想搭上王府这条船,王爷考完李万堂的急智,这又是在考他的见识,倘若王爷不满意又或者李万堂根本就答不上来,那今儿这事就算是泡汤。

李万堂听了王爷的问话,沉思一下反问道:“女主临朝垂帘听政已有数月,王爷看两位皇太后是何等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