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疯不可怕,可怕的是疯了却还能赢(第3/10页)

“李鸿章派人监视曾大人……这里面大有文章啊。”古平原想起苏紫轩的那番话,也提到曾国藩要兴兵造反,心里一沉,难道这是真的,难道说一向精明过人的李鸿章也闻出了什么味道,这才让乔鹤年在两江做他的耳目?

“正好,这件事憋在我肚子里半天了,我也想找人好好唠一唠。”郝师爷掏出烟袋,古平原递过洋火,他摆摆手示意用不惯,自己打着火镰,呼哧呼哧抽了一气,这才接着道下去,“曾国藩的湘军天下无敌,他要反,朝廷恐怕拿他没辙,能保住个划江而治就不错了。唯一的变数来自李鸿章的淮军,程学启、刘铭传这些人打仗都不含糊,和湘军的彭玉麟、鲍超有得一拼。”

“这么说曾国藩不反便罢,要反就要拉上淮军?”

“或者吃掉淮军!”郝师爷冷冷补充道。

“唔。那李鸿章派乔大人为坐探,是为了自保,还是……”

“可别小看了这位李大人。搞不好他是想先下手为强。当初他能取天京而不取,甘愿把这天下第一功让给曾国荃,此人为官之道可谓是炉火纯青。他是曾国藩的学生,现在不吭不哈派人守在两江,不像是要伺机联手,倒像是想先发制人。”

“这不至于吧。”古平原不太相信,“好歹也有师徒之谊,若知此事应该爱人以德先行规劝,怎么能冷眼旁观意图殄灭呢。”

“呵呵。”郝师爷笑了,“爱人以德?你当是你与那位白老师之间吗?这帮官儿我算是看透了,哪怕是正干着世上最龌龊的事儿,也能恭敬得如同在给祖宗牌位上香。反正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他有理。你说他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人家却说是大义灭亲,有功于社稷。”

“这都是后话。”古平原听得胸中一阵闷堵,站起身吸了口气,“只要曾国藩打定主意不反,那李鸿章别说在两江安插一枚棋子,就算是布一个棋局也没用。”“这话可就说回到乔大人身上了。你我都知道,他如今热衷得很。倘若湘军真的造反,又是因为他及时示警,让李鸿章立了这个不世奇功,踩着曾氏弟兄的人头当上‘天下第一臣’,那这份酬庸不问可知必定是优厚无比。所以,我倒是有些担心……”说着,郝师爷瞥了古平原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你是说,乔大人会诬陷湘军造反,来向李鸿章邀功?”古平原震惊了。

郝师爷摆摆手:“如今倒看不出什么迹象,他也未见得有这个本事,我只是循事理揣测罢了,你也要守口如瓶,这事儿千万不能外传。”他其实是有意把事情透露给古平原,以免这位老弟对乔鹤年信任太深反受其害。

“我明白。但愿两江太平,湘军早日裁撤,百姓安居乐业。你我的担心也就都无用了。”

“但愿如此吧。”郝师爷站起身来,“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情,既然我知道了,又在盐运使衙门,若是听到什么不利的风声,一定尽快给你送个信儿来。”

送走郝师爷,古平原将手头的账册尽快整理完,同时叫来彭海碗,吩咐他将所有盐铺的掌柜都叫到江宁来。

“上次您也是这个吩咐,后来不是说都叫来了也没什么用,又让我把派出去的伙计都追了回来嘛。”

“此一时彼一时,你快派人去吧,越快越好。”

顺德茶庄有一间大仓库,盖在江宁城郊的一处镇上,里面方圆十丈有余,本来是堆存陈茶之用,战乱频频之际,里面的茶叶都被人抢光了,如今空荡荡摆在那里。为防失火,房子紧挨着江边,古平原让彭海碗找个隐秘所在,要召集一百多个盐铺掌柜商议事情,彭海碗琢磨半天就选了这儿。

他派人忙了两日,将仓库里外都拾掇一新,方桌条凳摆了几大排,特意在天顶开了窗,在临江边的那面安了两扇大大的排窗,又在四壁钉了一溜油灯,就差没重新粉刷油漆一遍了。

刘黑塔一见就咧开大嘴笑开了:“彭掌柜,我说你这是布置新房吧,怎么桌上点的都是红烛啊?”

彭海碗也笑:“听说古东家是第一次召集手下掌柜一齐议事,既然是我做东,那就绝对不能短了古东家的面子。”

果然,古平原与诸位风尘仆仆的掌柜见了面,先不说生意上的事儿,而是挨桌问候,他真是好记性,当初命彭掌柜将几省生意人中有本事的人都登记造册,后来聘到古家当掌柜,这些人的籍贯境遇,连同家人朋友,他统统记在心里,说出的话都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他身为东家,能如此礼贤下士,众人当然感动,也觉得这位东家与众不同,不像从前接触过的那些钱眼里翻跟斗的旧雇主。不过这只是一时之感,近来古家与李家的种种传言甚嚣尘上,这些人也都是生意行里的尖儿,略一判断形势就知道古家在没有盐场的情况下与李万堂交恶,前景实在堪忧,特别是李家提价五成这个信儿一传出来,各家掌柜无不摇头,很多人都悲观地觉得,今日一聚,古平原恐怕就要说“官话”,请大家吃散伙饭了。

“诸位,今天说完了事儿,我作为东家,当然要请大家吃顿便饭。同庆楼的掌勺伙计已经砌好地龙搭好灶,准备生火了。”古平原笑吟吟地登上事先摆好的木台,声音洪亮面带悦色,语气不疾不徐,“这顿饭当然有个名堂,不过不叫散伙饭,而是庆功宴。”

庆功宴?眼瞅着被李家逼到绝路了,还要庆功?众人大眼瞪小眼地听着,猜不透古平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要庆功。这第一功是大家前些日子为盐铺子出力卖命,在盐生意上大赚了一笔。我说过,倒三七分成,那时李家还是这些铺子的东家,除了他们拿走的那大部分之外,我古平原可以分得一成纯利,这里面我只要三成,其余的都是大家的。如今虽然不是年节,也还不到分红的时候,可是毕竟铺子改姓了古,咱们把这笔账先算算清楚。”

古平原这些天闷头在顺德茶庄办了不少事,这就是其中一件。他指挥刘黑塔和彭海碗,一一为在座的掌柜们发放了红钱。

有钱拿当然是好事,不过今天这钱却有些烫手,大家脸上并无喜色,彼此沉默着互相看看,终于其中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在大家公推的眼神中站起身,拱了拱手道:“古东家,鄙人是松江府的费如羲。”

“费掌柜,有话请坐下说,不必客气。”古平原认识他,他是苏州“老九门”盐铺的掌柜,是涂英大掌柜最信任的徒弟。当初古平原为了慰涂大掌柜的心,苏州盐店开张大吉当日,请涂英做了一天掌柜,八十老翁风风光光交卸了算盘,便是交到了这位费掌柜的手里。费掌柜踟蹰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古东家,我师父当初嘱咐我,要我拿你当尊长来敬,今天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听说那京城李家不讲生意场上的规矩信义,断了咱们的盐货,盐铺如今虽然还有大批存货,不过那是东家用市价买回来的,也得高价向外卖,难卖不说,久了也难免坐吃山空。就算省着卖,半年之后就难以为继了。既然是这么个谁都没想到的情形,我看当初‘倒三七’分成的事儿,就不要提了。我们这些掌柜此前书信相通也都说过此事,只要能给咱们和伙计开一份养家糊口的钱粮就于心足愿。古东家正有难处的时候,咱们还要倒三七分银子,那不是跟李家一样,太不讲道义了吗?诸位,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