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贩私得利只是一时之利,洞烛机先方有一世之利

古平原私运川盐入两江,用“倒三七”分账的法子赢得了盐铺中人的全力支持,费掌柜的“富贵盐”也大收奇效。一干掌柜、伙计们没白天没黑夜地待在铺子里,为了多卖出一斤盐,能走出二里地送货上门,这样做买卖,即便卖的是杂货物件,生意也一定好做,何况手中是转手十倍利的盐。

明明是一盘死棋,结果却被古平原瞬间扭转局势,硬是扭着李家的“羊头”杀了一条大龙。据各处回报,古家盐铺所到之处,如同一阵旋风,把李钦的那些铺子挤兑得连一文钱的盈余都赚不到。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痛快至极。赚钱拿红利,而且是当月兑现,古家手下雇的这些人无不意气风发。古家这回真像是种了一棵摇钱树,每日坐着收各处铺面报来的银子,原本一个记账先生已然不够,又雇了两个,个个笔头动得飞快,依然是忙到更深露重,才能把账册造完。

一片欢声中,谁都没留意,古平原悄悄从账房一口气提了十万两银子,交给了彭海碗,秘密嘱咐他去做一件事。

生意异乎寻常地好,却也让顺德茶庄从早到晚吵吵嚷嚷,眼看常玉儿的肚子越来越大,却无法安生休息,古平原很是不安。他接到弟弟来信儿,说是娘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下地走动无碍,这样弟弟和妹妹照顾娘的担子就轻了不少,于是他与妻子商量,干脆送她回到镇江静养。

常玉儿自己也愿意回去,她是个极守孝道的女人,做了古家的大儿媳时刻都有一份照顾老人、弟妹的心,加之与婆婆间的那段不快刚刚烟消云散,过久不见仿佛还记着嫌怨似的,若是招来旁人误解便不好了。

夫妻二人一拍即合,古平原托彭家内眷到江宁城中最好的药铺,买了一大箱子的孕妇补药,又给母亲和弟弟妹妹带了很多江宁特产。

古平原本打算“十月朝”赶到镇江给祖父上祭,后来转念一想,这样做必定又勾得母亲伤心,索性晚走两天,避开这个节。就这样,初三那日晌午,日头正好时,古家的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载着大包小裹等在茶庄外面,在众人的送别声中,夫妻俩出了大门。

古平原怕一路颠簸,妻子承受不住,干脆自己跨辕。他刚要把妻子搀扶进车厢,就感觉常玉儿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动也不动地望向街口。

街口处站着的那个女人也没有动,只是同样将目光望过来,看向常玉儿愈发沉重的身子。那目光仿佛有些凄凉,又带着些嘲讽,混在一起就像城门边乞儿唱的莲花落子,让人心酸中不免想指天笑骂。

“你去吧,我等着你。”常玉儿艰难地挪动身体,进了车厢,回过头来对丈夫点了点头。

“好,我马上就回来。”古平原向着白依梅走去,只觉得脚步沉重无比。

“你,是特意来找我?”古平原只要站在白依梅面前,心就跳得快了许多,嗫嚅几次还是说出一句自己听来都可笑的话。

“古东家,恭喜发财。”白依梅依旧是冷冰冰的口吻,古平原听了更加不知如何往下接话。

白依梅见他不知所措,便伸了伸手,身后的张皮绠递过来一沓银票。白依梅接在手上扬了扬,问道:“你好大的手笔,派人到两淮盐场去,买通官兵,用这大笔银子给盐丁修缮房屋,购买粮食药材。”

古平原支了十万两银子,请彭海碗去办的就是这件事。他看着白依梅尖锐的眼神,迟疑了一下道:“是,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

“喔,那我倒真想问问,什么才是古东家的长远之计呢?”白依梅眼中有一抹讥讽。

“想必你也知道,我正在与李家争夺两江的盐生意,这里面的原因很多,但有一条,我对谁都没讲过。我打算将盐场拿到手后,尽可能让那些英王旧部不要再受苦。虽然他们是反叛和罪孥,我无权将他们从盐场放走,但我可以像对自家的掌柜伙计一样,发给他们工钱,让他们吃饱穿暖,一家团聚,过上不受人欺的日子。”

“说完了吗?这就是你的长远之计?”白依梅咯咯一笑,“古东家,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能日进斗金了。你这个人不仅算计别人的命,而且还要别人替你卖命。”她再次扬起手中的银票,“十万两银子,就要让几万人一辈子为你当牛做马,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一旦我掌管了两淮盐场,这些盐丁我会将他们当自己的亲人看待。”

“你胡说!”白依梅怒叱一声,“你不过是怕遭报应,想用这些钱买一个心安罢了。哼,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拿出一笔银子就想了账,哪有这么简单?银票还给你,这笔血债不是这个还法。”

见古平原迟迟不肯接过银票,白依梅向前走了两步,已然来到古平原的身前,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向后看去。

“你要是不肯拿回去,那我交给你的妻子也成。”

“不!”古平原只觉得胸膈中一股闷气无从发泄,向下压了压那股悲酸,带着一丝求恳道,“你也看到了,她怀着身孕。再说,我和你的事情,与她没有关系。”

“怀着身孕,怀着身孕……”白依梅面色苍白,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几遍,惨然一笑,“你顾忌自己的妻子有孕在身,可我呢,我怀着孩子的时候,自己的丈夫被人骗到清军那儿砍下了脑袋,我还要强颜欢笑到仇人的寝帐中,陪着杀夫仇人……”

“不要说了!”古平原狂吼一声,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不远处茶庄的伙计,还有街上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惊讶地望向这一边。

“是,我是无意中铸成大错,你要怎么讨这笔债都行,可是不要一次次用刀子割我的心。”古平原紧咬着牙关,缓缓地摇着头,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扯开之后露出一根金镶玉的簪子。

古平原将手掌平摊,伸到白依梅面前,痛苦的目光直视着她。

“或者你就再用这根簪子把我的心剜出来,用它来祭祀你的丈夫。”

这根曾经断成两截的白玉簪子,中间用镶金连接,在金玉之间,隐隐能见到暗红的颜色,那便是当日白依梅将其插入古平原心口留下的血迹。

“天,他竟然还一直留着这簪子。”白依梅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心里猛地像被人抽了一鞭,疼得闭上了眼睛才能强忍住。

她的耳边传来古平原接下来的话:“要是早知道你我之间会变成这样,当初我根本不会踏出古家村一步。我不要金马玉堂,不要荣华富贵,那些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它有什么用!我真傻,去考什么进士,求什么光宗耀祖,其实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快活,哪怕一辈子只当个乡间农夫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