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疯不可怕,可怕的是疯了却还能赢(第2/10页)

如今大乱方平,盐价算是稍有回降,但吃不起大粒盐的人家还是很多,私盐行销各地,也是因为官盐实在太贵。这样的盐价百姓尚且承受不起,要是进价贵了,就是神仙也卖不动,别说贵上五成,就是半成之差,古平原也只能眼看着自家盐铺一间间倒闭。

李万堂长出一口气,缓缓回身看着李太太,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你当初提出把一半的铺子交给古平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是又怎样?”李太太直盯着李万堂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丝毫回避,“两江三省的铺子,一人一半,我的儿子决不能输给那个婆娘的儿子。”

李钦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他忽然觉得虽然一家人都在这儿,可是自己就是孤单单的一个人,父亲像个陌生人,母亲让自己与古平原分个高下,却也只是为了她自己心中郁郁难解的一口气。

“何必呢,他们毕竟是兄弟啊。”李万堂与妻子四目相对,眼中渐渐浮现了悲伤,与李太太眼中的执拗,恰如两层白翳,将近在咫尺的两人隔得很远。

“李钦是独子,他从来都没有兄弟!”听着李太太临走时留下的这句决绝的话,李万堂的心像被三九天的寒风刺入骨髓一般凉彻。

“混账,真是混账到家了!”郝师爷找到古平原时,一张脸气得通红,眉毛胡子齐动,迈步上台阶一个不留神差点摔跤,还是古平原眼疾手快抢前一步扶住。

“老哥哥,谁把你气成这个样子?”古平原本来正在细看各处店面的货量存账,一笔笔做着记录,此事本来随便交给账房的哪个先生就能做,他却偏偏要亲自动手,而且不许旁人在场。

此刻见郝师爷气急败坏地找来,古平原知道事情必定与己有关,将纸笔暂且放下,命人端茶待客,自己坐在旁边等他开口。

郝师爷平缓了一下呼吸,愤愤不平道:“李家方才派人跟盐运使衙门打了招呼,说是受前番潮灾影响,再加上盐丁半年来病亡很多,人工成本损耗太大,将出场盐价提了五成。他李家自产自销,一块银子左手倒右手,提不提价压根就是放虚屁,这分明对着你来的嘛。这么明目张胆地做霸盘生意,我还是头回遇见,李家做得也太绝了。”

李家此番举动,当初古平原没有接手盐铺之时,众人就曾经议过,但是都还觉得以“李半城”声望之隆,不会不顾名声,出以这种明目张胆的霸道手段,就算是提价,顶多也就是半成一成而已,想不到居然提了五成的价,这就等于是指着鼻子告诉古平原,让他的生意从此做不成。

按说这对古家盐铺的生意是个致命的打击,古平原就算是再镇定,也不能无动于衷,可他偏偏就连眉毛都没挑一下,静静地,仿佛刚听了个与己无关的闲话。

“老弟,你可千万别急。”郝师爷还当他是气怔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李家仗着手握盐场,打算逼死人不偿命,哪有那么容易。实在不行,咱们上两江总督府告他一状。”

古平原淡淡一笑:“曾大人虽说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可是只要李万堂没犯国法,他就无权处置。就像当初那个陈大户囤积居奇,可粮食是人家的,只要没少了国家的税,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别说总督,就是宰相来了也拿他没办法。”

郝师爷一呆,他也是气糊涂了,光想着曾国藩在两江地界说一不二,却没想到官商有别,李家要真是打定主意不整垮古平原不罢休,拿这套官威用在李家身上就不见得有效。何况以曾国藩一贯的为人处世,要他为两个商人做调停甚至插手其间,也是件很难的事情。

古平原见郝师爷呆坐不语,脸上急得汗珠都冒了出来,反倒安慰道:“郝大哥,就是您方才说的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李家想予求予取,这把如意算盘恐怕是没那么好打吧。”

郝师爷什么没见过,一听话音便是眼前一亮:“老弟,你可不能瞒我,是不是有了什么主意对付李家?”

“实话跟你说,打从我接手盐铺,就在防着李家这一招。五成?”古平原有些冷酷地笑了笑,“哼,我原本预备着他提上一倍的价儿呢。”

“那……李钦的铺子里买的盐比古家盐铺的盐便宜这么多,搁谁也得去买李家的盐哪。李家这么做,恐怕已经做好了要抢你那一半铺子生意的准备。”

“那是当然,别说江苏这一半,就是江西一省过小日子的百姓,十几户凑凑钱派人到邻省李家盐铺买盐,也比在我古家店里买要划算得多。”

古平原说到这儿,见郝师爷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招了招手,在郝师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呀!”郝师爷听完一阵栗然,低头沉思片刻才点点头,重重一拍古平原肩膀,“老弟,你果然是个角色。这确是无法之法。你可要想清楚,一步踏错,大祸临头啊。”

“能否与李家抗衡,这是成败关键。老哥哥放心,我有自全之道。”古平原话是这么说,郝师爷却知道这里面暗藏凶险,一个不留神就祸及满门,故此面上始终带着忧色。

“乔大人知道此事后可有说法?”古平原问了一句。

“我请他立做干预,他却说商场非官场,李家提价的理由也不是轻易能驳倒的,还要看看再说,瞧那意思是不想插手。”

听郝师爷话中大有不满之意,古平原便作恕词:“上次用盐运使衙门的封条封了我家库房一事,已经很难为乔大人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真要是偏帮我,那李家在官场也经营多年,万一托出个御史奏上一本,岂不是连累了他。”

“那你是多虑了,这位乔大人的靠山如此之硬,什么御史能告得动他?”郝师爷一哂。

“靠山?”古平原这可听不大明白了。

郝师爷知道自己激愤之下失言了,但与古平原是一直以来的知交,乔、古二人又素来相识,自己不把话说清楚也的确交待不过去,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了一番话,这才真把古平原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乔鹤年是浙江巡抚李鸿章排在两江的坐探!

当初李鸿章将他荐到两江,名义上为了避免安徽巡抚袁甲三没完没了地找他麻烦,借曾氏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实际上乔鹤年暗中受李鸿章委派,盯着曾氏弟兄和湘军上下,看看人言籍籍的“谋反”一说,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

此事当然宜密,所以乔鹤年连郝师爷也没告诉,但是往来苏浙两地,要有一个信差,李鸿章便将自己帐下的蔡师爷派给乔鹤年,说是办笔墨,其实写的都是密信。

“这个老蔡人倒不坏,和我一样,都喜欢金石考据。那日我送他一幅北魏张猛龙碑的好拓印,他喜欢得不得了,非要邀我一同饮酒,醉酒之后无意中说破内情。我呢,此后也假做不知罢了。要不我怎么说乔大人靠山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