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悄然接近营地的男人既灵活又狡猾。他不断变换位置,动作轻巧又迅速,免得别人察觉到他的行踪。但波利亚斯·穆恩察觉到了。波利亚斯很熟悉接近目标的技巧。

“现身吧,陌生人。”他大喊道,努力让嗓音显得自信又无畏,“你的把戏对我不管用。我早就看见你了!”

繁星点点的夜空映衬着山坡。坡上一块巨石动了动,变成了人类的轮廓。

波利亚斯转了转营火上穿着肉的烤肉叉。他做出支撑身体的架势,将一只手放在弓臂上。

“我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他用平静中带着一丝警告的语气说,“我只有几样东西,但也不打算让给别人。我会誓死保护它们。”

“我不是强盗。”藏身在巨石间的人用低沉的嗓音说,“我是个旅行者。”

这位旅行者高大而强壮,身高约有七尺,块头也相当可观,波利亚斯估计他的体重得有二十五石。他拿着一根手杖,同马车的车杆同样粗细,看起来就跟普通旅行者用的差不多。波利亚斯很想知道,他这样的大块头,为何行动起来竟会如此灵巧。波利亚斯有些担忧。他的七十磅复合弓虽说能在五十步外射杀麋鹿,但在来人面前,突然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我是个旅行者。”对方重复一遍,“我没有恶……”

“另一位,”波利亚斯突然打断他,“也可以出来了!”

“什么另一位……”旅行者结结巴巴地说,然后闭了嘴。他看到营火另一边的黑暗里悄然走出一个苗条的身影。这次换成波利亚斯·穆恩吃惊了。另一人是个精灵——看对方的走路方式,他那属于追踪专家的双眼立刻确认了这一点。没能察觉精灵接近,倒也不算丢人。

“我很抱歉。”精灵的嗓音略显沙哑,“我躲着你们二位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因为谨慎。呃,我建议你转一下烤肉叉。”

“他说得对。”旅行者拄着手杖,用力吸了吸鼻子,“闻这味道,那一面已经烤过头了。”

波利亚斯转动烤叉,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然后又叹了口气。

“先生们,请坐吧。”最后他说,“再等几分钟,肉就烤好了。这肉不错,只有傻瓜才会拒绝邀请。”

烤肉的油脂滴进火里,营火烧得更旺了。

旅行者戴着一顶宽沿毡帽,大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精灵裹着一条彩色头巾,没遮住脸。待在火光中看清他时,追踪专家和旅行者都缩了缩身子。他们没发出声音,只在看到那张脸时屏住了呼吸:他曾有张美丽的精灵面孔,如今却被那道沿着对角线划过额头、眉毛、鼻子和脸颊,直到下巴的丑陋伤疤给毁了。

波利亚斯·穆恩嘟囔一声,再次转动烤肉叉。

“就是这股香味,”他不像是在提问,更像陈述事实,“把你们引到了我的营地,对吗?”

“的确。”戴毡帽的旅行者说,“我不想自夸,但我在相当远的地方就闻到了你的烤肉香气。但我还是保持了应有的警惕。因为在我昨天靠近的火堆边,那些衣衫褴褛的野蛮人在烤一个女人。”

“说得没错。”精灵确认说,“第二天早上,我在火堆的余烬里找到了人类的骨头。”

“第二天早上?”高大的旅行者重复一遍,拖长了声音。波利亚斯敢打赌,在帽子的阴影下,旅行者的脸上露出了险恶的微笑。“你跟在我身后多久了,我的精灵大人?”

“很久了。”

“那你为何不肯露面?”

“出于谨慎。”

“埃尔斯柯德格隘口,”波利亚斯·穆恩转动烤肉叉,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的确没什么好名声。我也见过余烬里的骨头,还有刺在木桩上和吊在树上的尸体。罪犯、流亡者和堕落教派的追随者藏身于周边的群山。还有只会把活人看做美餐的怪物。据说是这样。”

“并非据说,”精灵道,“而是事实。越往东深入群山,环境就越恶劣。”

“你们也要往东走吗?去埃尔斯柯德格,还是去泽瑞坎?或者更远的哈克兰?”

旅行者和精灵都没答话。波利亚斯·穆恩也没指望他们真会回答。首先,这问题不太得体。其次还很蠢。在他们眼下所在的位置,唯一的路只能往东。穿过埃尔斯柯德格隘口。他要去的也是那儿。

“肉烤好了。”波利亚斯用灵巧的动作打开一把蝴蝶刀——同时这也是种警告,“来吧,先生们,别客气。”

旅行者拿出一把猎刀,精灵则掏出一把绝不可能是炊具的匕首。三人用各自的利刃切开食物。有那么一会儿,周围只能听到进食的嘎吱和劈啪声,以及骨头丢进火里发出的嘶嘶声。

旅行者庄严地打了个饱嗝。

“真是有趣的动物,”旅行者看了看被自己啃得干干净净的肩胛骨,就算把它放在蚂蚁窝里三天三夜,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干净了。“味道让我想起山羊,但又跟兔肉一样柔软……我好像没吃过类似的东西。”

“这是斯克瑞克的肉。”精灵咬碎一根骨头,“但它确实跟我吃过的东西都不一样。”

波利亚斯小声地清了清嗓子。精灵嗓音里依稀可辨的笑意足以证明,他知道自己吃的是巨型山鼠:它有血红色的眼睛,尖利的门牙,尾巴长达三腕尺。追踪专家没打算猎捕这只巨鼠,只是出于自卫才射杀了它,最后决定干脆烤了算了。波利亚斯是个聪明人,脑袋清醒得很,他才不会吃以垃圾和废弃物为生的老鼠。但最近的定居点——也就是能产生废弃物的地方——距埃尔斯柯德格隘口有三百多里远。这只老鼠——或用精灵的叫法,“斯克瑞克”——既干净又健康。它跟城市文明没有半点关联。因此它并不脏,也不会传染疾病。

终于,他们吃完了最后一块肉,把骨头全都丢进火里。月亮升到参差不齐的群山上方。风吹着营火,火星飞向空中,在璀璨的繁星间相继熄灭。

“两位先生,你们旅行多久了?”波利亚斯·穆恩又问了个不够得体的问题,“你们是多久以前通过索尔维加山门的?”

“很久以前,还是最近,”旅行者说,“这很重要吗?我是在九月满月的两天后通过索尔维加山门的。”

“我是六天后。”精灵说。

“哈,”追踪专家说道,他们的回答让他壮起了胆子,“我惊讶的是,我们居然没在那儿遇见,因为我也是同一时间通过的。不过我骑着马。”

他顿了顿,努力压下关于那匹马——以及失去它——的阴郁想法和记忆。他相信,这两位萍水相逢的同伴也有类似的遭遇。在埃尔斯柯德格周边,他们只靠步行是不可能追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