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10页)

在她们身后,前一刻还近得可怕的响亮呼喊声,如今已被惊鸟的叫声盖过。然后是彻底的寂静。

凯尔比如风暴般飞驰。海风呼啸着吹过她们耳畔。

追兵依稀的呼喊声带上了怒意。他们明白自己不可能追上她了。他们不可能追上这匹全速奔驰却不露疲态,像猎豹一样轻盈、柔软且灵活的黑母马。

希瑞没回头。她知道追兵会继续追赶。他们会跟着她,直到他们的马匹连连喘息,步履蹒跚,张大嘴巴,嘴边泛出白沫。直到那时,他们才会停下,向她投来咒骂与无力的威胁。

凯尔比疾驰如风。

*******

她逃去的地方干燥多风。刺痛皮肤的风迅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她成了独自一人。又一次独自一人。她一直是独自一人。

她成了游民,永恒的流浪者,在地点与时间的岛屿之间迷失方向的漂游者。

失去希望的漂游者。

风声呼啸,呻吟,拂过干裂的泥土和树丛。

风吹干了她的泪水。

*******

平静而愉快的低语声在她耳边响起,就像海螺中从不间断的嗡鸣。她的喉咙传来灼烧感。黑暗而柔软的虚无。

新的地方。另一个地方。

地点与时间的新岛屿。

*******

“今晚,”妮妙用毛皮裹住自己,“会是个美好的夜晚。我感觉得到。”

康德薇拉慕斯什么也没说,虽然类似的断言她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坐在阳台,面对闪闪发光的湖面与落日,背对着魔法镜和魔法挂毯了。

湖那边传来渔夫王的咒骂——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渔获欠佳的恼火。从他咒骂的内容判断,他今天的收获一定差得出奇。

“时间,”妮妙说,“既无始,也无终。它就像咬住自己尾巴的巨蛇乌洛波洛斯。每个瞬间都隐藏着永恒,而永恒又由无数瞬间组成。永恒是瞬间的群岛,你可以在其间漂游,但寻找路线难度极高,偏离路线的后果又非常危险。你最好能有个在黑暗中照亮前方的灯塔,能听到迷雾那一边的喊声……”

她沉默片刻。

“这个有趣的传说是如何结束的呢?对你我来说,我们知道它的结尾。但乌洛波洛斯的牙齿依然紧咬着自己的尾巴,而传说结束的方式将由这一刻决定。它取决于漂游者能否透过迷雾看到灯塔的光线,或听到塔边的呼喊。”

又一阵咒骂声、水花声和船桨的嘎吱声从湖那边传来。

“今晚会是个美好的夜晚。夏至前最后一晚。月轮亏缺,太阳运行到第四宫,停留在摩羯座。这是做梦的最佳时段。专心,康德薇拉慕斯。”

就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康德薇拉慕斯顺从地集中精神,直到陷入类似恍惚的状态。

“找到她。”妮妙说,“她就在群星之间的某处,月光之中的某处,在地点与时间的岛屿之间。她孤身一人,需要帮助。帮帮她,康德薇拉慕斯。”

*******

保持专注,双拳抵住鬓角。耳中响起海螺壳般的响声。闪光。然后是突然出现的、柔软的黑色虚无。

*******

希瑞去过能看到火堆的地方。火堆之间的女人被铁链拴在木桩上,乞求宽恕,但人群却在大笑、欢呼和起舞。她去过庞大的城市熊熊燃烧的地方,火焰在坍塌的屋顶上跃动,黑烟遮蔽了天空。她去过巨大蜥蜴相互争斗的地方,它们的尖牙利爪撕开的伤口血如泉涌。

她去过竖立着数百座相同的白色风车的地方,它们纤薄的叶片不断划开空气。她去过充斥着数千条蛇的嘶嘶声、鳞片刮擦的沙沙声,以及石块滚动的咔嗒声的地方。

她去过一切都被黑暗笼罩的地方,其间能听到惊恐的低语。

她去过很多别的地方。但那些都不是正确的地点。

*******

她在地点与地点之间接连转移,进展十分顺利,因此她决定做个小小的实验。那片森林边缘的酷热荒地是少数几个她不害怕的地方。她唤起看到两个月亮的记忆,在脑海中强调这是她的愿望。希瑞集中精神,绷紧神经,纵身跃入虚无之中。

第二次尝试时,她成功了。

这次成功给了她自信,促使她做出更加大胆的尝试。显然,除了拜访不同的地点,她还能前往不同的时间。维索戈塔和那些精灵都提到过,独角兽也一样。其实她早在无意中这么做过了。脸上受伤时,她跳跃到了另一个时间,借此逃离了敌人。她把自己传送到四天之后,所以维索戈塔计算日期时才会对不上号……

或许这就是她的机会?穿梭时间?

她决定试试看。比方说,那座燃烧的城市不可能永远烧下去。如果她在起火以前去那儿,会发生什么呢?火灾结束之后呢?

她径直跃入火场中央,让逃离屋子的人们一阵恐慌。火焰烧焦了她的眉毛和睫毛。

她又逃到那片友善的荒野。不值得冒这种险,她心想,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还是只在不同地点间跳跃为好,不过我会尝试去记得的地方。对我来说安全的地方。

她首先尝试梅里泰莉神殿,她想象那儿的大门、正殿、公园和工坊,见习女祭司的宿舍,还有她和叶妮芙住过的房间。她回忆起南尼克、尤妮德、凯蒂和爱若拉二世,同时集中精神。

她没能成功。她跳进了一片满是蚊虫的沼泽,乌龟的口哨和青蛙的叫声在周围回响。

她尝试前往凯尔·莫罕、史凯利格群岛、法比奥·塞克斯工作过的苟斯·维伦银行,结果仍是失败。她没敢去辛特拉,她知道那座城市已被尼弗迦德人占领。作为代替,她去了维吉玛,她和叶妮芙在那儿买过东西。

*******

哲人、炼金术士、天文学家与占星家阿伦尼乌斯·克兰茨在硬木凳子上扭了扭身子,眼睛紧贴着望远镜的目镜。那颗一等彗星只会在天空出现一周时间,他必须好好研究和描述才行。博学的天文学家知道,这种有火红彗尾的彗星预示着巨大的灾祸、战争与杀戮。事实上,这颗彗星来得有些迟了,因为他们和尼弗迦德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不需要天象也能预见到流血与厮杀。但阿伦尼乌斯·克兰茨打算将这颗彗星的运行轨道彻底摸透,以便计算彗星会在多少年——或者多少个世纪——后再次归来,以此预示新的战争。谁知道呢,或许那场战争比现在这场更需要做好准备。

天文学家站起身,揉了揉屁股,然后去阳台上撒尿。他每次都会从阳台直接尿到下面的牡丹花坛里,把那户人家的谴责当做耳边风。厕所实在太远了,长途跋涉浪费的时间或许会让他错过有价值的观测数据,而这是科学家绝不能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