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这可真是……好有道理的建议。它堵在我肚子里,像无法消化掉的硬块。我下到地下室,躺在卡茜亚和孩子们身旁,蜷缩起来为这句话生闷气。他们轻柔匀细的呼吸声从我背后传来。这声音本来应该让我感到欣慰,实际却在向我示威:他们都睡着了哦,可是你还睡不着哟!就连地下室的凉地板都没有办法让我火热的皮肤凉下来。

我的身体还记得这无比漫长的一天。这天早上我醒来时,还在群山另一侧,我现在还能感觉到马踏石子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越来越近,我慌乱的呼吸本身也成了一份重负,压迫着我的肋骨,当我怀抱玛丽莎疲于奔命。她的脚跟踢到我腿外侧的地方,现在都还是紫的。我本来应该精疲力竭的。但魔力仍在,继续在我的小腹颤抖着,它们太多,无处释放,就像我是一个熟过头的西红杮,想要挣破自己的表皮得到解脱,这时候,偏还有一支军队堵在我们门口。

我可不认为今晚的索利亚会花时间准备防御工事,或者制造昏睡药水。他会给我们的战壕埋下隐藏的白火,告诉马雷克将火炮安置在哪里,才能杀死更多人。他是一名战斗巫师,已经参加过数十场战斗,而马雷克身后有整个波尼亚国的全部军队,目前是六千人对我们六百人。如果我们无法阻止他们,如果马雷克突破我们建起的城墙,再把石塔大门攻破,杀死我们所有人,抓走孩子们——

我把毯子掀开,站了起来。卡茜亚的眼睛睁开了一小会儿,看到是我,就又闭上了。我悄悄走出去,坐在壁炉的死灰旁边,浑身发抖。我的脑子像是陷入了无法摆脱的怪圈,总在想我们有多容易失利,想黑森林可怕又黑暗的势力占据整个山谷,像一波吞噬一切的绿色狂涛。我试图不再去想,但脑子里还是浮现出一棵林心树在德文尼克村中心广场竖起的景象,它巨大又可怕,就像黑森林势力以内波罗斯纳的那棵树一样,我爱过的每一个人,都被缠绕在它的根系之中。

我站起来上楼梯,想要逃离自己的想象。在大厅,极窄的窗户外面也是漆黑一团,甚至没有一丝歌声从外面传来。所有士兵都在睡觉。我继续爬楼梯,经过实验室和书房,绿、紫、蓝等颜色的光还在它们门后闪耀。但那里是空的。那里没有人能让我大喊大叫,没有人会反唇相讥,说我又在当白痴。我又上了一段楼梯,停在下一层的平台边缘,接近长地毯破损的终端。最远处的那扇门下面透出一道微光,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我从来没往那边走过,从来没去过萨坎自己的房间。曾经在我看来,那里面住的是一只大妖怪。

地毯很厚很黑,上面用金黄色的线绣了一种图案。整个图案只有一条主线:它开始是紧密的螺旋形,像缠起来的蜥蜴尾巴,金色线条越是展开,就越粗大,然后它就左右摇摆,沿着地毯延伸的方向,几乎像是一条小径,通往走廊前方的阴影。我的脚深深陷入软软的羊毛里。我沿着金色线条向前走,直到它在我的脚下变宽,开始有鳞片一样的纹理,还微微发光。我经过客房,两扇房门相对,过了这里之后,整个走廊就在我周围暗了下来。

我像是在穿过某种压力,一阵风迎面吹来,地毯上的图案轮廓正变得更加清晰。我在一条有着象牙白色的利爪的肢体上方经过,下方还有一双正在鼓动的浅金色翅膀,它的血脉是深棕色。

那风变得更冷。墙壁消失了,成了无尽黑暗的一部分。地毯变宽,直到它填满走廊里目力可及的所有空间,还在向更远处延展。它的触感也不再像羊毛。我站在温暖的、层叠的鳞片上,软得像皮革,在我脚下起伏不定。呼吸声在看不到的空旷窟室墙壁间回响。我的心想要狂跳不止,被本能的恐惧主宰。我的双脚想要转身逃走。

我却闭上了眼。我现在对石塔很熟悉,走廊应该多长,我心里都有数。我在长有鳞片的背上又走了三步,转身,单手抬起,伸向我知道就在那里的门。我的手指找到了一只门把手,温暖的金属在我手指下。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回到走廊里,面对一扇门。再向前几步,走廊和地毯就都到了头。那金色图案在此翻卷,一只闪亮的绿色眼睛仰视着我,那颗头上长了好几排银色利齿,等着解决那些不知道何时转弯的人。

我推开门,它无声地向内敞开。房间不大,床又小又窄,有顶篷,挂着红丝绒隔帘;壁炉前只放了一把椅子,雕工精美,但孤孤单单;旁边小桌子上只有一本书,书旁放了一杯葡萄酒,被喝掉了一半。炉火减弱到只剩闪亮的木炭,灯也熄灭了。我走到床边,拉开隔帘。萨坎平躺着睡在床上,还穿着长裤和宽松衬衣;他只脱了外套。我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隔帘。他眨着眼睛醒来,毫无戒备地看了我一会儿,意外到顾不上生气,就像他从未想象到有人能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闯入一样。他看起来那么困惑,我都没了对他喊叫的兴趣。

“你怎么会……”他说着,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终于想到了生气,我把他重新推倒,亲吻他。

他吃惊的声音堵住了我的嘴巴,同时抓住我的胳膊,制止我。“听着,你这难缠的小东西。”他说,“我可比你老一百多岁——”

“哦,小声点儿。”我不耐烦地说,没想到他居然用这么烂的借口推脱。我爬上他床较高的一头,压到他的身体上面,厚厚的羽绒床垫又凹进去了一些。我向下瞪着他,“你真的想让我走吗?”

他握着我胳膊的两只手更紧了一些。他没看我的脸。有一会儿,他甚至都没说话,然后他凶巴巴地说:“不想。”

他就势拉我靠紧他的身体,他的吻如此甜蜜、热切、美好,让人迷醉。我再也不用去想别的。林心树在噼里啪啦的烈火中烧得干干净净,不见了,只剩他温暖的手指划过我冰凉的赤裸手臂,让我再一次全身战栗。他一只胳膊揽住我,箍紧。他抚摩我的腰,把我松弛的,本来就即将掉落的上衣向上扯。我低头摆脱上衣,又把双臂从袖子里挣脱,我的头发从双肩垂下,他呻吟着把脸埋在我混乱的发丝里,透过它们亲吻我:我的喉咙,我的双肩,我的乳房。

我紧贴在他身上,无法呼吸,感到幸福,又充满了天真简单的恐惧。我没想到他会愿意——他的舌头滑过我的乳头,把它含进嘴里,我有一点儿退缩,抓紧他的头发,可能会有点儿疼吧。他退开一点儿,我突然感到冷,全身慌乱难受,他叫我“阿格涅什卡”,声音低沉,带一点儿近乎绝望的感觉,就像他还想对我吼,却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