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但今天,我们有三十名战士同行,他们全都身披重甲,腰悬利刃。士兵们带了重剑、火把和小袋的食盐,一切都遵照龙君的指令。打头的士兵砍倒灌木,拓宽小路,我们随后跟上。还有人烧掉两侧的荆棘丛,并沿路撒下些许盐巴,以便我们能够原路返回。

但他们已经没有笑声。我们一路上很少说话,耳边只有鞍具轻响,马蹄清脆,加上偶尔有人低声耳语。马儿们甚至都不再叫唤,它们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觉地看着周围的树木。我们都觉得自己是猎物。

卡茜亚的马就在我身边,她把头低垂到马脖子上。我费力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指。“怎么了?”我轻声问。

她看着远离我们路线的地方,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棵树,那是棵烧黑的老橡树,多年前曾被雷电击中。它死去的枝干上挂满苔藓,像一位弓腰驼背的老妇人撩开裙子躬身行礼。“我记得那棵树。”她说。她放下手,又从马耳之间朝正前方看。“还有那块我们经过的红色岩石,还有灰色的荆棘丛——所有这一切,就好像我根本不曾离开一样。”她也在小声说,“感觉就像我根本没有离开过。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涅什卡。要是我只是在做梦的话,那该怎么办?”

我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感觉很无助。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样安慰她。

“附近有东西。”她说,“就在前面不远。”

卫队长听到了她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那东西危险吗?”

“是个死了的东西。”卡茜亚说,眼睛垂下来看着马鞍,两只手紧握缰绳。

我们周围的光线变强,马蹄下的道路也在变宽。它们的马蹄铁发出空洞的回响。我低头看,发现苔藓下有敲碎的鹅卵石若隐若现。等我再次抬头,就被吓了一跳:远处的树木之间,有个诡异的灰脸正瞪着我,大张的方形嘴巴上面,有一只大而空洞的眼睛:其实是座破谷仓。

“离开道路,”龙君厉声说,“绕过去,南北都好,但绝不能骑马穿过广场,也不要停步。”

“这是什么鬼地方?”马雷克问。

“波罗斯纳,”龙君说,“或者说,它残留的那部分。”

我们掉转马头,去了北面,在荆棘和小破房子中间寻路,那些房子有的屋梁折断,草顶塌陷。我极力不看地面。这里有厚厚的苔藓和青草,有些细长的树已经长得较高,开枝散叶,时而把阳光变成斑驳的影子。但仍然还有些人形半掩在苔藓下面,偶尔有几根白骨刺破土壤,像死白的手指,捅开柔软的绿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在房顶之上,如果我朝着村镇广场旧址方向看,就会看见巨大的闪亮的银色树冠,也能听到林心树叶在远处窃窃私语。

“我们不能停下来烧掉它吗?”我小声问龙君,声音尽可能小。

“当然可以,”他回答,“如果我们使用火焰之心,并且马上原路返回。这会是当前的明智选择。”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马雷克王子没有回头看,尽管有几名士兵在看我们。马儿们伸长脖子,身体直打战,我们快速行进,把死者抛在后面。

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停下来让马歇息。它们都很累,一半是体力消耗,一半也是因为恐惧。路变宽了一些,旁边是一片湿地,这是一条春季小河的尽头,现在因为没了融雪水,正在慢慢干涸。河道上仍有一线细流,在一片石穴那里积成深潭。“这里的水安全吗,能不能用来饮马?”马雷克王子问龙君。龙君耸肩。

“其实可以的。”他说,“这水并不比马儿在树下呼吸的空气更危险。反正等完事了,这些马都得处理掉。”

雅诺斯从自己的马上下来,正单手抚摩它的鼻子,让那动物安静些。他猛然回头:“它们可是经过训练的战马!价值跟它们同重量的白银相当呢。”

“而净化魔药的价值,等于它们同重量的黄金。”龙君说,“如果你对它们真有感情,就不该带进黑森林,但也不要过于担心。很可能,我们都不会面临那种选择。”

马雷克王子瞪了龙君一眼,但并未争论。相反地,他把雅诺斯带到一边,安慰了他几句。

卡茜亚去了空地边缘,那里有几条羊肠小道继续延伸。她看着远离水潭的方向。我不知道她是否也见过这个地方,在她长期被困期间的游荡过程中。她凝视幽暗的林木。龙君经过她身边,看了她一眼,说了些什么;我看到她扭头看着龙君。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他已经欠了你多大恩惠。”鹰爵突然在我身后说。我吃了一惊,回头看他。我的马儿正在饥渴地喝水,我抓紧缰绳,向它温暖的身体靠近了一点儿,没说话。

鹰爵只是挑起一侧细眉,眉色深黑,眉形精致:“王国中的魔法师数量极为有限。依照法律,这份天赋让你无须被地方贵族役使。现在,你有权在朝中得到应有的地位,并直接为国王陛下本人效力。你本来就不该被困在这条偏僻的山谷里,更不需要给人做奴仆。”他上下挥手,示意我的衣服。我穿得像是要去林中采摘,高腰的防水靴,粗麻布缝制的宽松工作裤,外面套一件棕色罩衫。他还穿着白色长袍,尽管黑森林的恶意强过他在普通森林里保持整洁的咒语;他的长袍边缘有被挂脱线的地方。

他误解了我犹疑的眼神:“我猜,你父亲是个农民吧?”

“樵夫。”我说。

他甩一下手,意思像是在说,这一丁点儿区别都没有:“那么我猜,你对宫廷里的事一无所知。我的魔法天赋被发现时,国王陛下把我父亲封为骑士,而到我的魔法训练完成时,他被封为男爵。国王对你也会同样慷慨的。”他向我靠近,而我的马儿在水里吹出气泡,因为我在用力向它靠近。“不管你可能听说过什么,毕竟是在你们这么闭塞的地方长大,但萨坎绝不是整个波尼亚王国唯一值得一提的魔法师。我向你保证,你不需要认定自己跟他有任何特别的关联,仅仅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方式来利用你。我确信,你还有很多其他巫师可以结交。”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轻声念了一句咒语,让一道盘旋的火焰出现在手心里。“或许你想试一试?”

“跟你结交?”我冲口而出,毫无外交策略。他的眼角微微收缩,但我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过意不去。“在你那样对待卡茜亚之后?”

他做出意外以及受伤害的表情,就像又披了一件斗篷那样:“我其实是帮了她跟你。你觉得任何人都会相信萨坎的话,相信她可能被治好了吗?你的这位恩主,客气点儿说,算是性格怪僻,一直把自己埋没在这种鬼地方,只有被宣召才回王廷,整天把眉头皱得阴云密布,说什么灾难即将来临,无法避免,但预言总是落空。他在宫廷里一个朋友也没有;而少数可能跟他站在一起的,恰恰也是危言耸听,坚持要把你朋友马上处死的人。如果马雷克王子不加干预,国王就会派个处刑吏直接过来了,还会把萨坎召回宫中,治他窝藏不报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