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叁夜】屏风窥(第3/8页)

清冽的流水。

远大的云朵。

——那。

是翠鸟吗?

是鸳鸯吗?

群飞的是什么鸟?

正中央一只体形格外庞大的鸟,是她从未见过的绝美的鸟。一对屏风各一只,面对面展翅翱翔。

是凤凰吗?

听说凤凰有雄鸟与雌鸟。

麻纪脑袋放空,也不是真的放空,而是几乎恍惚地看着那只巨鸟。只是看着,以茫然的视线投向那已经看了好多年的画。

刹那间。

喧嚣忽然停了。

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麻纪陷入仿若进入画中的错觉……

结果,她看到上面了。

云的,上方。

屏风的边缘。

有人在窥看。

一半的脸。隐没在黑影之中,漆黑的脸。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是男是女。

黑黝黝黑魆魆的东西。

在窥看。

眼睛……

她和眼睛对望了。

与黑黝黝黑魆魆的东西……四目相接了。

瞬间她感到害怕,麻纪——十一岁的麻纪身子后仰,反射性地举起手来。挥起的手,指尖擦过屏风表面。

唰的一声。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

漆黑的半张脸已经不见了。

不管怎么凝目细看,屏风上也什么都没有了。

视轴往下。云朵,凤凰,唐人,水鸟,流水。

水鸟那里……

有条痕迹。

没见过的痕迹。

接着不知为何,麻纪先检查了自己的右手指头。因为指甲尖留下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

指甲和手指并没有异状。

理所当然。因为那感觉是碰到什么——不,刮到什么的触感。

麻纪再一次看向屏风。

水鸟上方。

斜斜地……

一清二楚地,冒出了一道约三寸长的白线——刮痕。

啊啊,她心想。

是指甲太长了吗?不,或许她刚剪过指甲,应该吧。总之,麻纪只是想,啊啊。

这么一想,瞬间喧嚣又回来了。

开始听到声音了。声音消失——或者说麻纪听不到声音——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那真的是发生在转瞬间的事。

在那短暂的期间,麻纪看到从屏风上方窥觑的黑色物体,害怕地举起手来,然后在屏风上……

留下了刮痕吧。

再一次抬头仰望。

什么都没有。小姐,怎么了?麻纪听到声音,但脑袋依然空白,伸手指向屏风上方。

她应该什么也没说。

一个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上了年纪的男仆,站在她身后。怎么了?屏风上有什么吗?男人说着,然后说到这里就噤声了。

接下来一阵骚动。

当然是因为那道刮痕。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认为是麻纪刮伤的。没有人识破,也没有人怀疑。

明明……

在水鸟上刮出白色痕迹的就是麻纪。

麻纪反而受到称赞,说多亏她发现了。

是搬运途中擦到或撞到的吧,要不然就是摆设的时候刮到的吧——不知为何众人如此认为,开始究责,许多人挨骂了。

麻纪不发一语,只是在一旁观望。

脑袋一直是空白的。

她什么也没在想。

她并没有隐瞒。

或许她隐瞒了。

伤痕似乎比想象中的更深、更醒目。

父亲说,不能把这种破屏风在重要客人的宴席上摆出来。

屏风被收起来,然后说大厅的陈设不吉利,一切重新来过。幸而当时还是上午,时间非常充裕。

结果那一整天,麻纪都没有开口。

是我弄的——她好几次想说。想说是想说,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不。

比起自首……

还有更令麻纪耿耿于怀的事。

当时。

事情闹开来,众人开始仓皇奔走,整个大厅充满怒吼与哭声,然后麻纪的脑袋才总算开始运作了。麻纪总算开始思考。

——好奇怪。

不管是检查屏风伤痕的父亲。

还是收拾屏风的男人们。

每一个——

都比屏风

那对屏风,高度似乎有七尺。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男人高于七尺。不,那么魁梧的男人,这一带难得一见。那个黑魆魆的东西……

不是踮起脚尖。

反而是由上往下窥觑。

而被收起来的屏风后方,没有任何踏台。

难道是骑在别人肩上吗?

再说……

那,是在做什么

是在看麻纪吗?

是吧。

那么——

难道它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看着麻纪吗?从她懂事以来,一直看着。看着坐在屏风前,被屏风魅住的麻纪。

麻纪自以为在看屏风……

其实一直被看着吗?

麻纪想着这样的事。

所以,即使来到父亲面前,想要自首是她弄伤屏风的——

结果还是说不出口。还没寻思该怎么说,那个黑魆魆的东西就先浮现在脑中。追根究底,都是它害屏风损伤的。都是它偷看,麻纪才会弄伤了屏风。她把再宝贵、再美丽不过的屏风给糟蹋了。要说是谁不对,都是那个黑魆魆的东西不对。都是那黑黝黝黑魆魆的东西偷看……

那是什么?怎么会有那么高的东西?它为什么……

要看我?

她想问。

却问不出口。

首先,她无法解释。就算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吧。那只是托词、借口。即使只有十一岁,只要仔细想想,这点道理她还懂。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没有人能从七尺高的屏风偷窥。不可能有那种东西。那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吧。

但是……

她看到了。

麻纪看到了。

虽然看到了。

麻纪看着大人吵吵闹闹的景象,完全失去自信了。她开始想,不,那是幻觉。

屏风被收起来以后……

她觉得一切都是假的了。

自己是眼花了,麻纪先是这么想。

毕竟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一切都在转眼间结束了。无论如何,那都会被当成误会、当成眼花吧。就像把草绳误认为蛇那样。

无关紧要的。

而要紧的是。

那无关紧要的错觉,带来了屏风刮伤这个灾厄。唯有那伤痕,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而是现实。

唯有它,是毫无疑问的现实。麻纪愚不可及的幻觉,引发了不可挽回的状况——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真的,无可挽回。

那天的宴席顺利结束了。

然而隔天,有三个人被开除了。

是把屏风从仓库搬到大厅的三人。长久以来,麻纪都觉得何必闹到开除;但如今想想,那或许是很宽大的处置。毕竟那对屏风,不是在高级餐厅打杂的人赔偿得起的东西吧。

果然是很值钱的东西。

尽管实际上……

弄伤它的是麻纪。

但是,她说不出口了。那不是事到如今还能招认的事。都变成这种状况了,教她怎么开得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