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云梦(第3/8页)

“我从乡下给你带只肥鹅来好不好?”田鸢说。

“你自己吃。”

“带只兔子?”

“不知道你这个人怎么想的,表面上对小动物特别好,吃起人家的肉来可一点儿也不客气。哎,钥匙呢?”

她浑身上下找钥匙,田鸢请求翻墙进去看看钥匙是不是落在家里了,她批准了。没有找到钥匙,说不定是匆匆忙忙去唱歌时丢在路上了。她说在一个街坊家存了一把钥匙,可到了那儿一看,那家人不在。

“把锁换了吧,”田鸢说,“我帮你。”

“不麻烦了,那家人反正要回来。”

“到我家坐着等吧。”

她不说话。

“那我们就在这儿傻站着?”

“你天天陪着我,不干正事了?”

“等我干正事,你就见不着我了。”

“哦,你明天要走了。”

“那我就陪你在这儿站到明天。”

“我到马路上找!”

“天多热。”

她把菜篮子往门口一放,从里面抽出一条湿毛巾朝田鸢一扬,“有这个,走多远我都不怕!”

这场找钥匙之旅最后变成了找食之旅。他们俩都没吃午饭,田鸢又念叨起竹筒蒸糯米来,把其姝馋得直咽口水。这是田鸢和弄玉在邯郸吃过的,当时弄玉的样子弄得田鸢很揪心,一口也没吃,但弄玉吃起来的样子又让他记得这东西是很好吃的。其姝说糯米和竹子都是南方的特产,这里肯定有。于是田鸢带她来到传舍,传舍里只有粺米和粝米。其姝说:“肯定有!”又去市场看。越吃不到她越想吃,她把湿毛巾拿出来擦一擦脸,又有劲了。在市场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果然有一个热气腾腾的笼子里蒸着这个东西。当米粒沾在她嘴唇上时,田鸢依稀看到了在邯郸的弄玉。吃饱后,其姝又想吃桑葚。这是六月间,哪有桑葚,可她想的就是吃不着的东西。闹了一会儿,她笑了,“我开玩笑呢,还是回家吧。”这回是田鸢不依不饶,“有桑葚,绝对有!”他牵着其姝,拥着其姝,背着其姝,在世界上寻找桑葚。

其姝说:“公马,你的背都湿透了,咱们回去吧!”

他说:“一定有,水果摊还有很多。”

“你把我卖了也买不到桑葚。”

“我和你走到天边也要找到桑葚。”

“要是天边有桑葚,我就和你走到天边!”

他们经过一条条冒热气的马路、一片片林子、零零星星的水果摊,看到了桃子、杏、李子、草莓、地瓜……直到夕阳西下也没有找到桑葚。其姝真的要回去了,就在这时田鸢看见树林尽头有个人守着水果篮子坐着,就说:“神告诉我,那是卖桑葚的。”拉着其姝跑过去。那个人耷拉着脑袋在打盹,他身后—也是整个树林后面—是茫茫荒原,而他脚下有满满一篮熟得发黑的桑葚,绿叶子上还挂着春天的露珠。

“你可真行!”其姝欢呼着抱住田鸢,“能把春天找回来!”

“还不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田鸢说,“小女人青春常在嘛。”

他们问那人桑葚卖不卖,那人说:“从四月到六月,总算有人来买我的桑葚了。”

他们正吃得满嘴黑,忽然有一支马戏团开进了荒原。田鸢惊讶地瞪着十年前把他带到空中城的这辆又破又花的车,但没有认出车后面跟着的那个黑大个—扛着蟒蛇、盯着他和其姝的那个蛮子—是谁。百里桑不敢相信在这里能看到田鸢和弄玉(他把其姝认成了弄玉),而且弄玉和田鸢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弄玉不是当皇子妃去了吗,难道时光倒流而且移到了一个树林里?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田鸢和“弄玉”已在树林里消失了。与此同时在田鸢和其姝眼里,马戏团也消失在地平线上。他们转过脸来,小贩也不见了,每一棵树下都有一个装满桑葚的篮子—神把一千个春天加在一起给了他们。

酒后无德

在这场梦幻旅途结束后,管钥匙的邻居还没回来。他们在街上碰见了花花公子西门。他正带着一个新相好找过夜的地方,那女人浓妆艳抹高头大马,叫金莲。田鸢把他们请到自己家,其姝也只好在他家等待管钥匙的人。在一顿小酒后,西门发表了他对女人的最新研究成果(田鸢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没有当众鉴定其姝是不是处女)—女人有两类,母亲型和婊子型,“这并不是脏话,”西门严肃地说,“这两种类型的区别在于对待小动物的态度—爱小动物的是母亲型,而你呢,”他指着金莲,“连我家的哈巴狗都怕,是婊子型的。”金莲立刻扑过来撕他,他叫唤起来:“我说过‘婊子’不是脏话的,救命啊……”当他得知其姝养了一只猫时,便祝贺田鸢找了一个母亲。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算命,其姝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捧着金莲刚刚打西门打得发红的手说:“你在一千年后还会叫这个名字,而且会很出名,人们会编出一出戏来演你的爱情故事。”西门说:“可别让我当那个男主角。”其姝给他下的结论是:“恭喜,你从下辈子开始就不会挨她的打了,因为你会变成一头猪。”西门大喜:“好哇!我就当一头种猪。”最后给田鸢看,“你的命运线乱七八糟,爱情线却清楚连贯,可见你是个感情专一的人。”田鸢被她凉凉的、纤巧的手指头摸傻了,西门扑哧一笑:“他是专一,他就爱过他妈。”

深夜,管钥匙的人还没回来,他们又玩了一会儿六博,实在顶不住困劲了,田鸢就这样安排:他和西门睡地席,两个女的睡床。后半夜,田鸢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看见西门抱着金莲蹲在地席上,让他上床去。而据其姝回忆,是这么回事: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有一头熊在她床头咻咻地嗅着,嗅了她又嗅金莲,然后把金莲抱走了,后来她以为金莲又回来了。

回来的是田鸢。他上床的时候,其姝撅着屁股把床占了一大半,可是碰到他还是给他让出了点地方。其姝面朝墙躺着,脸上有冰冷的月光,呼吸均匀香甜,田鸢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黑暗中传来西门的哀求声,好像还有接吻的口水声。突然有“噗”的一声从床底下传来,把其姝惊醒了。

“耗子!”

田鸢骗她说:“没有。”她这才注意到身边换了个人。她裹紧被子,屁股顶着田鸢。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的眼睫毛在闪。田鸢问:“吓着了?”她说:“你屋里肯定有耗子。”田鸢悄无声息地支起身子,忽然搂住她,她把被子拉得更紧,还在哆嗦。田鸢在被子上摸索半天,找到了她的手。没有办法吻她,因为她已经像被人揪住的鸡一样耸起肩膀了。田鸢只能用热乎乎的巴掌在她冰凉、骨感的手背上摩挲,她的手不逃避也不迎合,像植物一样。在黑暗的另一边,西门在一遍遍唤“莲儿”,听声调就知道正在用膝盖掰她的大腿,而田鸢这边,只有一只手在向另一只手无声地倾诉。其姝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田鸢就把自己的手指从她的手指缝间插进去,向她传递更多的热量。一个念头差点让田鸢笑起来,这也是一种插入,心灵的插入。从离开弄玉以来,他第一次长时间抚慰一个女人的手,于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除了手,任何部位都可以乱来,只有手难以付出,手才是爱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