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云梦(第2/8页)

“啊?”

“你刚才不是说你从咸阳来吗?”

田鸢笑了,“哦,从咸阳来的就见过皇上呀?”

她也笑,“对呀,我怎么这么傻呢。”

“不过我还真见过皇上。”

“是吗?”她的眼睛亮了,“皇上长什么样?”

“一个矮子,驼子,鹰钩鼻子。”

她失望了,“真的假的?皇帝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听起来像我哥。”

“你哥?你这么漂亮的女孩会有一个……”田鸢本来想说“那么丑的哥”,又改口说,“那么老的哥?”

“是啊,他比我老十六岁。”

“那你肯定有很多兄弟姐妹了。”

“我就一个哥。”说到这儿,其姝的脸一沉,田鸢知道不能再问了,谁家都有难言之隐。

其姝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竹箱子,打开给田鸢看。里面全是她编的小玩意儿—小蝈蝈、小螳螂、小刺猬、小鸟……有竹编的、麦秆编的、藤条编的……猫看见这些东西,在笼子里叫起来,其姝这才想起把它放出来,又去给它找东西吃。猫和田鸢一起扒拉其姝的那些宝贝,露出了箱底的黄绢,一层一层的,田鸢展开一匹,是一幅地图,画着北部边疆的一小块,详细得可以把空中城的位置找到。如果更北边的图也是这么详细,这就是皇帝梦寐以求的世界地图了。

其姝回来时满不在乎地说:“还有五箱,全是地图,我哥的。”

“你哥是干什么的?”

“开丹矿的。”

田鸢心中一喜。除了猫以外,他有更多的理由和其姝交往下去了。

“我就是找丹砂的。”

“是吗,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你哥没跟你一块儿住?”

“他住在山里。”

“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坏人啊。”

“能有什么坏人?能比耗子坏?”

田鸢给猫带肉来的时候,其姝问他这猫到底是不是捡来的,因为它居然知道到炉灰里去拉屎,很像家猫。田鸢说它可能当过家猫吧。其姝一听就急了,“它要是从别人家跑出来的,主人该多着急呀,那不跟丢了孩子一样吗!”田鸢这才老实交代这是他买的。其姝感激地看着他,“你专门买一只猫来送给我?咱们俩素不相识的你干吗对我这么好?”田鸢想说“我喜欢你”,又怕把她吓着,就说:“远亲不如近邻嘛。”然后其姝给他布置一个任务:洗她昨天找的一盆沙子,给猫拉屎用。他在院里洗沙子,听见其姝在屋里跟猫说话:“乖,一会儿就洗完了,别动啊。嗨,咬我!我爱你你还咬我!不洗澡怎么行,谁叫你跑到炉灰里拉屎的,滚一身灰,都成黑猫了!你这样怎么上我的床啊?”

那猫没上她的床,跑到最高的柜子顶上过夜。田鸢一来,它就嗖地跳下来,扑到田鸢腿上。其姝反映,它在抓耗子方面的表现也很不好,成天不是睡觉就是望着枇杷树等鸟下来。田鸢摸着猫给它讲道理:“作为一只猫,你总得有点用吧?你看你这身毛,多好啊,简直就是一个会喘气的毯子,就不能给你的主人暖暖被窝吗?”其姝说:“算了吧,大热的天,我一个人睡得挺好。”田鸢又把猫脸扳向她,“对主人笑一笑。”其姝说:“猫笑起来,你受得了吗?”田鸢就把自己的脸凑近猫脸,“是啊,这种动物怎么这么严肃呢,它在想什么呢?主人应该在盘子里舔猫食,它应该上案子吃饭?主人洗澡,它揉主人的毛?主人睡柜顶,它钻那个香喷喷的被窝?哎哟它亲我一口!”猫用湿漉漉的鼻子在他鼻尖上碰了一下,他把猫递给其姝,“真的,它学会亲嘴了,你试试。”其姝便噘起那迷人的小嘴给猫,田鸢嫉妒死了。

“没良心的!”其姝忽然扔开猫,“一到我身上就抓挠。”

“你腿细,它坐不住。”田鸢说。

“是啊,瘦得像鬼一样,连猫也嫌我硌。”

“你不是鬼,你是天仙。”

“还没人这么说我呢。”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你拿我寻开心。”

“你的镜子呢?”

“没有。”

田鸢马上跑到院里,从井里打了一盆水,端进屋让其姝照。水面渐渐平静下来,其姝的脸在水里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亮亮的。

“我就这样啊,除了眼睛,哪儿都长不开。”

“这双眼睛,舔一口能解渴。”

“我的嘴唇真薄。”

“不擦胭脂也是红的。”

“我的脖子真细。”

“你是个精灵。”

“我真瘦。”

“可以揣怀里。”

“我好像永远也长不大。”

“小女人青春常在。”

其姝脸红了。田鸢满意地看到对这个傻丫头的改造终于前进了一步。下一步该按“一尺定律”行事了,他慢慢靠近她,和她一起照“镜子”,她天然的体香已经让他发酥了,他的嘴唇摁在了她的香腮上。

“哎呀!”其姝跳起来,“中午还要到县里跳舞呢!”

在县衙的戏台子上,她和一帮良家妇女做着各种姿势,田鸢忍俊不禁,如果这就是他的弄玉……哈哈,想象一下真正的弄玉在这台上是什么样也是一乐啊,她就眨巴着她自私的睫毛、骨碌着她鬼精灵的眼珠和这些人一起集体麻醉?她就能使唤自己为拥抱男人而生的躯体做这些僵硬的姿势吗……简直对不上号啊。一群绿袍小吏冲上戏台,排在女人们前面,扎起了弓步,每人的拳头里握着大笔、尺牍、削字刀、官印等廉洁的东西,女人们则挺胸高唱《为吏之道》:“……凡戾人,表以身,民将望表以戾真……(小吏们迅速转身,做另一侧弓步)操邦柄,慎度量,来者有稽莫敢忘!莫!敢!忘!”最后三个字是一齐跺脚念出来的。在唱这些刻板的歌时其姝脸上真诚的信仰和热情、一尘不染的无知深深打动了田鸢,他忽然觉得这个样子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小时候在一场祭祀中深深迷恋过的一个不戴面具的女巫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爱其姝。一个小吏凑过来谄媚地说:“请钦差大人指示。”

“呃……”田鸢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是为什么排练啊?”

“皇帝今年还要来巡视。”

一千个春天

排练结束后,田鸢先走了,他不想让别人说闲话。但到了其姝门口,他一直等着。其姝回来时拎着满满一篮子菜,一大把芹菜冒出来,绿叶子一抖一抖的。田鸢笑着说这篮子里是一头孔雀,她没说话。田鸢又说,他其实是来告别的,因为明天他就要去乡下了。

其姝冷冷地说:“去呗,跟我说什么。”

田鸢立刻明白她琢磨过早晨的事,她不缺心眼,而且圣歌帮助她战胜了童贞受到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