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6页)

“这倒是真的。”养猪妇低头看手里的烟斗,烟斗在她听瑞德丽讲故事时熄了,她漫不经心地把它往树根上敲了敲。瑞德丽看着一头体型庞大的黑色母猪挨挨蹭蹭地穿过面前的空地走来,躺倒在树荫下喘气。

“迪斯快生了。”

养猪妇点点头说:“仔猪也会黑得跟锅底一样,因为爸爸是暗午。”

瑞德丽看见那头叫暗午的大公猪,它是贺迪斯努的后代,正在落叶堆中拱来拱去。“也许它会生下一头会说话的小猪。”

“也许吧。我一直这么希望,但我想它们血脉里的魔力已经消失了,生下来的小猪都不会说话。”

“我倒希望安恩能有几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王公贵族。”

养猪妇的眉毛一扬,突然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哪样?”

她动了动,又害羞起来:“春季议会。这不干我的事啦,但我一开始就觉得,你骑了三天的马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想知道我们的亲戚关系。”

瑞德丽微笑道:“的确不是。我离家出走了。”

“你离……你父亲知道你在哪里吗?”

“我向来认定他什么都知道。”瑞德丽翻找下一根草。那奇怪依稀的不解神色又出现在她脸上,她突然抬起头迎视养猪妇的眼睛,一时间那直视她的灰色眼神有如陌生人,好奇地打量着,眼中有她先前几乎就要想起来的那个问题。然后养猪妇低下头,伸手从树根弯曲处捡起一颗橡实,抛向那头黑色母猪。瑞德丽轻声说:“伊泷……”

“你能将我教你做的这些小事做得这么好,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和玛蒂尔。还有你父亲的头脑。”

“也许吧。但是——”她摇头甩开那股思绪,再度倚着树干,呼吸安宁的空气,“我父亲的眼睛锐利得可以在墓穴里看见黑影,但我真希望他的嘴巴不要紧得像蚌壳一样。离开那房子后我感觉好多了,去年冬天整个屋里安静得不得了,我觉得不管我们开口说什么,那些字都会在半空中冻成冰块。我真以为去年冬天永远不会结束……”

“去年冬天确实很糟。大人派人去奥牟买饲料应急,结果得付加倍的钱,因为奥牟的玉米也不够了。我们死掉一些猪,其中有头叫阿洛依的大公猪……”

“阿洛依?”

养猪妇的神色突然有点慌张:“呃,卢德提过那人一次,我觉得——我喜欢那个名字。”

“你给一头大公猪取了个巫师的名字?”

“他是巫师?我不……卢德没有说。总之,我尽了一切力量救它,但它还是死了,连大人都来这里亲自动手帮忙。”

瑞德丽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是啊,雷司确实很擅长这类事。”

“他身上流着这样的血。不过当时他——阿洛依死掉让他很难过。”她瞥了一眼瑞德丽手中的成品,“你或许可以再弄宽一点,不过你得留下一点边,这样网子抛出去后才有地方能拉着。”

瑞德丽低头盯着那张小网,脑海里看见它变大又变小。她伸手寻找更多草叶,摸到地上时感觉马蹄传来的震动,有如稳定敲击的鼓点。她惊愕地瞥向树林:“是谁来了?雷司还没出发去安纽因吗?”

“没有,他还在这里。你难道不——”她住了口,因为瑞德丽已经短短咒骂一声后站起,赫尔领主一行人马随即出现在这片空地上,猪群四散奔跑。

雷司在瑞德丽面前猛然勒马,身穿浅绿与黑色制服的随从措手不及,连忙凌乱地停下。他低头盯着瑞德丽,金色眉毛立刻不以为然地皱了起来,正待开口,瑞德丽抢先说:“你开会要迟到了。”

“我得等埃里欧一起走。见赫尔的鬼,你为什么只穿袜子不穿鞋地跟我的猪群到处乱跑?护送你来的人呢?你的——”

“埃里欧!”瑞德丽朝一名蓄着棕色胡子、正翻身下马的陌生人大喊,跑过去抱他。他露出开心的微笑,模样又变得熟悉。“你有没有收到我送你的笛子?”瑞德丽抓住他手臂时,他问道。瑞德丽大笑点头。

“那是你送的?是你自己做的吗?它好美,美得让我害怕。”

“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不是——”

“你留这把胡子,害我都认不出来了。你已经三年没离开以西格,也该——”她突然住口,手握得更紧,“埃里欧,你有没有带来什么赫德侯的消息?”

“很抱歉,”他以温和的语气说,“没有任何人见过他。我搭商船从克拉尔南下,一路上停靠五个地方,我已经数不清这样回答过多少人了。不过我倒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父亲。”他又微微一笑,摸摸瑞德丽的脸,“你总是这么美丽,就像安恩一样。不过你一个人待在雷司的猪群里做什么?”

“我来跟他的养猪妇聊聊,她很有智慧,很有趣。”

“是吗?”埃里欧看着养猪妇,后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雷司神色凝重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够大了,不会再这么胡闹。你独自从安纽因骑马来这里实在太离谱,我真惊讶你父亲会——他确实知道你在哪里吧?”

“他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说你——”

“哦,雷司,如果我想做蠢事、让自己出丑,那是我自己的事。”

“真是的,你看看你!头发乱得跟鸟窝一样。”

她不假思索地举起一只手想抚平头发,但又放下。她冷冰冰地说:“这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这样太不像话了,跟我的养猪妇混在一起,像个——像个——”

“雷司,我和她有亲戚关系,她说不定跟我一样有权住在安纽因宫廷里。”

“我不知道你们有亲戚关系,”埃里欧感兴趣地问,“怎么回事?”

“玛蒂尔……是个很忙的女人。”

雷司深吸一口气。他思索着说:“你需要一个丈夫。”他一拉缰绳掉转马头,瑞德丽看着他挺直强壮的背影和有力的动作,感到一阵莫名的焦急不安。埃里欧伸手按在她肩上。

“别放在心上。”他安抚着,“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我很想听你吹那支笛子。”

“好吧,”她肩膀略略一垮,“好吧,既然你也在。但是先告诉我,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父亲,还特地千里迢迢从以西格下来?”

“哦,”她听出埃里欧声音里突现惊异,“是跟赫德侯——跟佩星者有关的事。”

瑞德丽咽下一口口水。猪群也仿佛认出了那个名字,响亮的呼哧声突然静歇。本来低头看脚的养猪妇抬起头。“呃,什么事?”

“是达南的孙子碧尔告诉我的。你一定听说了,摩亘那晚从以西格的隐秘深处取得那把剑,杀死三个易形者,救了他自己和碧尔一命。碧尔跟我一起工作时,问我御地者是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问他为什么问。他说,他听到摩亘告诉达南和岱思,说那把镶星的剑是在失落之人洞穴里找到的。那洞穴除了羿司从来没人去过,而剑是御地者那些死去的孩子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