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四:翡翠香炉 故人香(第4/6页)

红云翻白眼,"许公子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合伙人了?"

"红云你真不厚道,我这是关心朋友。"许云峰一本正经的样子。

"糊弄谁呢?那位太太一直没有上门来。"红云嗔笑,忽然表情一转,叹气道,"一个女人变卖自己的嫁妆,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啊。可你看她丈夫不闻不问地躲在国外?这样的一番热情,还不是便宜了那只白眼狼。"

还想多说几句,楼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只好去接电话。

她才走,天上打了一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外面顿时一片白茫茫。强劲的风吹得门帘哗哗响,雨水溅了进来。许云峰起身,把玻璃门关上。

走到门口,他随意地往外面街上望。对面店铺的遮雨棚下,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隔着雨帘让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他立刻打了伞跑过去。

少妇的头发已经濡湿,旗袍的裙摆也已经贴着脚踝,嘴唇乌青。

许云峰为她打着伞,同她回到店里。段太太脚上的布面平底鞋已经湿透,也许是冻着了,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因为消瘦,原本贴身的衣服现在也是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伸出来的手上,骨节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一个娇贵的女人渐渐给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更让人无法忍受。许云峰受父亲影响多,一向认为女人是用来呵护的,许母生前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恐怕唯一没变的,是她上身淡雅的芳香,和店里焚的香一样,微微的甜,又有着清清的苦,交集在一起,如同岁月给人的感受。

"许先生,"段太太把怀里紧抱着的木匣子放下来,说,"我丈夫前些日子已经归国了。"

啊。许云峰长叹,不觉松了一口气。她至少用不着再抛头露面。

"不过。"段太太语气转激动,"他和朋友出了点事,现在被关押着。我现在急需一大笔钱,所以,许先生,我请你看看这个。"

她打开匣子,然后退了一步。许云峰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样东西,那么,香炉该是一对的。

匣子里的翡翠香炉,和他长久来希望得到的那件,几乎是一模一样。

许云峰半天才找回语言,"这个是……"

段太太苦笑起来:"这是我最后的嫁妆了。"

"段太太!"许云峰几乎是抢了她的话,"这香炉我要了。"

年轻的太太瞬间湿了眼睛,忽然后退一步,弯腰鞠躬,"许先生,这天高地厚的恩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报答。"

许云峰给她吓一跳,急忙伸手扶她。她刚抹了抹脸,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脸色青灰。

许云峰二话不说拿起外套,"我送你一程吧。"

年轻的太太惊讶地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眼睛湿湿的,眼下有青色的阴影。她还那么年轻,才二十多吧,也许还没有孩子,清秀的脸上,还保留着做姑娘时的天真。即使到了现在,眼神还是那么清澈。

这样温婉的女子,应该住在一间庄重朴实的大院子里,成日穿着精美的旗袍和缎面鞋,手里拿着鱼食,撒向大缸里。日暮见晚,她就立在廊下眺望,等待丈夫回来。悠闲地,平静地过完她的一生。

许云峰非常不理解,究竟怎样的丈夫,才会丢下这样的妻子远游不归。

他忽然有错觉,红云似乎在里间笑,也不知道是笑他同情心泛滥,还是仅仅在跟朋友通电话。

她住在老城区,十字南街,胡家巷。老城区在做规划,到处都在拆了重建,现在还不知道混乱成什么样子。她这样的出身,当初住的该是半山或是临水的豪宅吧?究竟是怎么样一场变故,让一个家迅速落魄至此?

雨越下越大,水拨划过,眼前只能得片刻的清晰,雨水瞬间又让视线模糊,车外的街景也渐渐消失在灰茫茫的雨里。在这样的雨天开车,人最容易浮想联翩,常有错觉,自己是不是闯入时光隧道,进入另外一个空间。

哗哗雨声中,段太太轻轻开口:"许先生家境似乎不错。"

"家父留有丰厚遗产,我也有工作。"

"结婚了吗?"

"还是单身。"

"许先生这么好的人,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才配得上。"段太太说。

许云峰听着她的口气,感觉像是被长辈夸奖了一般,不好意思起来。"段太太,你和你先生呢?"

她怔怔看他一眼,忽然低下头,红着脸羞赧一笑。极平常的一个笑容,却像明媚阳光一下就驱散了雨天的阴翳。那一刹那,女孩的清纯和女人的娇媚尽情展现,直叫人转不开眼。

少妇眼神迷蒙,陷入回忆:"说起来,那个香炉,还是他当年说要娶我时送我的。那时候我们都才十岁出头,情窦初开。那么多表亲里,我只喜欢他一个。一日,他和几个男孩子捉弄我,害我踩进泥塘,一身狼籍。我哭泣起来,其他孩子一哄而散,只有他留了下来。我还记得那天傍晚夕阳分外好,他就站在半人高的草间对我说:你别哭了,我既然看了你的脚,以后我娶你就是。你不信?我送你信物。于是,他就把他母亲房里的香炉拿来给我。他说,盖子里有前人刻的诗,就拿这个做凭证好不好?"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却愿意让出来?"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昨晚也是抱着它,挣扎许久。你看我典当了那么多家当首饰,却始终把香炉留着,就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可是再重要,它也不能取代自己的丈夫。"

"你们没有孩子?"

"没有。他婚后没多久就出去留学了。"

"你怎么不跟着去?"

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我书读的不多。自女子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帮母亲料理家务,而他,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就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女孩子。"

许云峰明白过来,男方不过是孩提时做了个不懂事的承诺,对这门亲事并不当真。他或许把她当作好友,当作妹妹,却从来不是他理想中的伴侣。

后来他有了另外喜欢的人,又无法抵抗家族的意志力,只好选择逃避。

不幸的家庭,是各有各的不幸的。

"那个女同学家境不好,人却非常独立能干。他们无话不谈,天文地理,政治经济,说到高兴时,又一起仰头大笑。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当她是稀世珍宝。他为了她和家里大吵大闹。他想退婚,他父母觉得丢不起这个脸。但是他是铁了心要娶那个女同学。那阵子,两边家里都一片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