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四:翡翠香炉 故人香(第3/6页)

许云峰知道白月在忙,干脆自作主张说:"给我看也是一样的。"

少妇打开手里的匣子,里面都是耀眼珠宝首饰,尤其是一对蝠鼠纹宝石发簪和一支玳瑁雕花栉,精美绝伦,非常罕见。

许云峰不住看那少妇一眼。她明白许云峰在想什么,苦笑着说:"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和一些嫁妆。当年……"

她话并没有说下去,哽咽着,黯然神伤,因为想起了什么辛酸。她别过脸。

许云峰看到她放在匣子上的手,细白柔软,保养得非常好,只是指甲已经修得短短的。

他轻声问:"你先生什么时候回国?"

少妇摇摇头,"我没告诉他,怕他分心。他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回国,我不希望他功亏一篑。"

"家里就你一个人在支持?"

她笑了起来:"许先生,别小瞧了一个女人的能耐。"

许云峰忽然很羡慕那个丈夫。他还记得自己在敏敏楼下苦等大半个晚上就为见她一眼,可她早就和新男伴从后门出去参加派对。

他签出支票。少妇看到上面的数字,叹一声:"许先生,你出手一向这么大方?"

许云峰笑:"助人为乐。"

"你没想过我也许在行骗?"

"你不像。"

她不像。骗子是不会在落魄时还有那么高贵的仪态的。虽然她一脸憔悴,发丝没有光泽,可长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气度不是一时半会儿消磨得去的。若说白月像是从深巷旧院里走出来的佳人,这个少妇就像是小说里落出来的一幅旧时代美人画。仿佛不是现代真人。

最关键是,她从来不主动诉苦博取同情。

许云峰问:"你住得远不远,路上方便吗?要不要我叫车送你?"

少妇忙不迭婉言推拒。

这时,白月送那几个太太下楼来。许云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身,少妇已经不在,只有门帘不住晃动。

太太们各买一套对碗,和一大堆小物件。小店今日收获不少。

许云峰开她玩笑:"你真的做古董生意?我还从来不知道古董对碗可以一卖就那么多套的。别是赝品吧?"

白月不同他计较小枝节,"许先生今天也做成了桩生意啊,不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宝贝?"

结果一看到那支嵌有宝石的玳瑁栉,两眼放光,平日说话轻声细气的她也放大声音,恳求许云峰:"转给我如何?我愿意出三倍的价。"

许云峰笑着摇头。

白月也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就明白许云峰的意思,他想她拿那个香炉换。她呵呵笑:"许先生,那香炉可比这支栉值钱多了。"

"我不介意补空缺。"

白月抿着嘴,学他的样子摇摇头。这桩生意还是没做成。也许太扫兴。

红云很晚才回来,那时候白月已经在收拾东西要关门了。她倒了杯茶牛饮一口,问姐姐:"她又来了?"

白月低头算账,微笑着回应:"是,让出好多东西来。有一支玳瑁栉我特别喜欢,许云峰不让。"

"那个公子哥,"红云撅着红唇,"傻呼呼的,因为条件优渥,不食人间疾苦,所以对人分外真诚。你看他开的古董跑车,像是从拍旧上海的电影里扒下来的,天天开到我们门口停,如同一块活招牌。"

白月给妹妹逗得直笑。

许云峰虽然听不到这段对话,但也可以想像这对姐妹会怎么评论他。她们优雅而风趣,像一张可以变换色彩的画。正因为这样,他反而被吸引,往那家小店跑得更勤。

敏敏呢?她也不是没有风度的女生,她头脑聪明,人美丽。可是眼高于顶,凡事爱颐指气使。就像一张鲜艳的油画,初看惊艳,日子久了,也觉得不过尔尔。

随后的日子,他常常去那对姐妹的小店,也常常碰到那位来变卖首饰的少妇。

她知道了她夫家姓段。

段太太每次来,总像是一部小说的精致开场,人未到而声先至:先听到一阵悦耳的门帘响动,然后有暗香浮动,再是轻轻的,有些踯躅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消瘦而清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面前。

她的话不多,同许云峰说话,总是低着头,有些害羞怕生,且极少谈论家里的状况,他只能从简短的对话里得知一二。

公公的病不见起色,用药昂贵。丈夫来信,说就快回来了,需要钱。小叔欠赌债,不得不为之偿还,等等。

起先,她身上还有些首饰,珍珠耳环银手链。渐渐地,也不见她戴出来,想必是在别的地方贱卖了。她当的东西,起初是些珠宝首饰,渐渐也到古董花瓶,名人字画,然后又到一些普通小首饰。这便是山穷水尽的征兆。

有一方白玉辽砚,深得白月喜爱,还有一对火红的珊瑚珠耳环,红云一拿到手,就欢喜地戴上。

那些怕都是她平日里身上戴的,书房里用的。或许从前,她就是别这对红色的珊瑚珠耳环,用那方辽砚磨墨,她的丈夫提笔在宣纸上画一对戏水的鸳鸯。

最让人敬佩的是,生活如此艰辛,却从来不见她抱怨。出身这么好,却又这么能吃苦耐劳,非常难得。而且说到丈夫,脸上总会泛起红晕,像是还在热恋的少女一般。

红云说:"变卖嫁妆的女子也是不少,有次我上门给一个老太太看旧货,银瓶,黄玉笔筒,玉压发……眼睛都看花。不过这么年轻就把傍身的嫁妆当了,想着将来也辛酸。"

许云峰笑:"她那在国外的丈夫也不知道在做点什么,怎么总是不停要钱?"

"开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不需要钱?"

"她始终支持丈夫。这样的妻子太难得了。"

白月从报纸里抬起头笑:"小心,她是别人的妻子。"

许云峰耸耸肩,"我是感动,真的。她的情操,温柔贤惠,无私付出。让我想到我母亲那一辈的女人。"

"那时候的女人都傻呼呼地忠夫。"红云嗤之以鼻,扭头看姐姐手里的报纸。

"哦。段氏王朝的兴衰史给炒得特别火热呢。后人翻出老爷子当年写的回忆录,打算出版来赚取版税。哇!原来段家老爷子当初居然是革命志士,早期留学英伦,还曾给迫害入狱。袁世凯上台后,他娶了一个建筑商的女儿,就此发家。"

她又翻看娱乐新闻去了。

随后几天,许云峰去了外地出差,再回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红云独自在店里,见他风尘仆仆地进来,忍不住嘲笑他,"你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

许云峰问她:"我走的这几天,生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