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七章 解罪(第4/6页)

安塞姆一边沉思,一边用袖子擦着鼻子,厨房的温度让他开始流鼻水。“基本上来说,是的,但也要视许多其他事而定。这样做会不会危害你自己,你是否还负有其他义务?以及,你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以上这几件事,我全一无所知。除了义务,当然……我的意思是,还有詹米。但他也是可能受到伤害的人之一。”

他撕下一块馅饼递给我,馅饼还冒着热气。我没拿,继续看着手上那杯麦酒。“我杀的那两人,可能未来都会有小孩,如果我没杀他们。他们本来可以……”我拿着杯子摆出无助的手势,“谁知道他们本来可以做些什么?我可能已经影响了未来……不,我已经影响了未来,而我不知道那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才这么害怕。”

“嗯。”安塞姆体贴地出声回应,然后对一个经过的平信徒挥手示意,那人赶紧拿来一块热腾腾的馅饼和更多麦芽酒。他斟满两个杯子后才开口说话:“虽说你剥夺了生命,但你也保存了生命。你治疗的病人中,有多少人如果不是你插手,可能早就死了?他们也会影响未来。你救活的人当中,若有人将来犯下滔天大罪,那也是你的错吗?你应该顾忌这一点而放手让那人死去吗?当然不。”他的白镴杯在桌上重重一击,表示强调。

“你说,你在这里不敢采取任何行动,怕会影响未来。夫人,这不合逻辑。每个人的行动都会影响未来。即使你留在原本的时空,你的行动对未来的影响也不会比现在小。也就是说,你还是必须负起同样的责任,任何时空的任何人都是如此。唯一的差异是,你在这样的处境中,可能更能够看清你的行动会有何影响,然而同样地,你也可能无法看清。”他摇摇头,目光平视桌面。

“上帝会向我们隐瞒他的行事,这无疑是出于很好的理由。你说得没错,亲爱的,教会法规在制定时,并未考虑到你这种情况。因此,除了你自己的良知和上帝的手,你可以得到的指引很少。我无法告诉你该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

“你有选择的自由,世上其他人也都有选择的自由。而历史,我相信,就是选择累积起来的结果。有些人被上帝选中去影响许多人的命运,或许你就是其中之一,或许你不是。我不知道你为何在这里,你也不知道。很有可能我们两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有时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他调皮地翻翻白眼。

我笑了出来,他微笑回应,倾身向前,靠着桌子粗糙的木板望着我,表情热切。“你拥有的未来的知识是个工具,以你的情况来说,就像船难幸存者发现手上有把刀子或钓鱼线。运用这些知识不会不道德,只要你运用的时候,尽力按照上帝律法的指令去做。”

他停顿一下,深吸,然后突然大叹一口气,吹乱了柔顺的胡子。他微笑着说:“至于这件事,亲爱的夫人,我能告诉你的,就跟其他向我寻求建议的迷惑灵魂一样,那就是,相信上帝,祈求指引。”

他把热腾腾的馅饼塞给我。

“不过,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得有力气。所以听进我最后的建议,有疑惑的时候,吃吧。”

那晚当我回到詹米房间时,他已经入睡,头枕在手臂上。粥碗已空,好好地摆在托盘上。大浅盘中,面包和肉完好如初。我的目光从那张无辜的睡脸移到盘子上,又看回那张脸。我摸了一下面包,手指在湿润的表面留下浅浅的凹痕。还是新鲜的。

我让他继续睡,在食品室找到罗杰修士。

“他吃了面包和肉吗?”我单刀直入。

罗杰修士毛茸茸的胡子下露出微笑:“吃了。”

“没吐出来?”

“吐了。”

我眯着眼看他:“你没帮他清理吧?”

他被逗笑了,胡子上方的脸颊红了起来:“我哪里敢,没有,他吃之前准备了一个脸盆,以防万一。”

“可恶,这狡猾的苏格兰人。”我说,但还是笑了。我回到他房里,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他动了一下,但没醒来。我听从安塞姆神父的建议,把大浅盘端回自己房间,上面的新鲜面包和肉就是我的晚餐。

为了给詹米一点时间从怒气和消化不良中复原,隔天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自己房间,读安布罗斯修士借我的一本药草书。午餐过后,我前去查看倔强的病人。然而我没看见詹米,只看见了默塔。他正坐在凳子上,背倚着墙,一脸迷惑。

“他在哪里?”我茫然环顾房内。

默塔拇指朝窗户的方向一挥。天气湿冷阴暗,灯还亮着,窗户没关,寒冷的空气流入屋内,吹得小小火焰在烛台上摇摇晃晃。

“他出去了?”我不敢置信,“去哪里?为什么?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过去几天,詹米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因为房里很温暖,而且任何东西压在他复原的伤口上都会带来疼痛。他走动时会穿上修士的外袍,罗杰修士会在一旁协助他,但那件外袍还在,整齐地叠在床脚。

默塔把凳子向前一摇,严肃地看着我。“共有几个问题,四个?”他举起一只手,伸出食指:“第一题,对,他出去了。”伸出中指:“第二题,去哪里?我若是知道就好了。”伸出无名指:“第三题,为什么?他说他不想再被关在屋里。”迅速晃出小指:“第四题,还是我若是知道就好了。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穿。”

默塔缩回四根指头,伸出拇指:“这题你没问,不过他出去差不多一小时了。”

我怒了,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既然惹怒我的人不在现场,我就把怒气发泄在默塔身上:“你不知道外面都快上冻了吗?而且就要下雪了。你为什么没阻止他?还有,你说他什么也没穿是什么意思?”

瘦小的亲戚非常平静:“是的,我知道。他既然没瞎,我想他也知道。至于阻止他,我试过了。”他把头朝床上的外袍一点,“当他说要出去的时候,我告诉他这不妥当,而且,要是我让他走了,你一定会要我的命。我抓住他的衣服,挡在门口,跟他说他不能走,除非他可以过我这关。”

默塔顿一下,接着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艾伦·麦肯锡有我看过的最甜美的笑容,让人一看骨头都酥了。”

“所以你就把她的呆儿子放出去冻死,他母亲的笑容跟这有什么关系?”我不耐烦地问。

他摩挲着鼻子沉思:“这个嘛,我说不让他过的时候,他盯着我好一会儿,接着露出笑容,跟他母亲一模一样,然后就什么也没穿,光溜溜地从窗户钻出去。等我冲到窗户旁边,他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