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七章 解罪(第3/6页)

“是的,‘严格说来’是如此。”我终于可以说完我的话,“但在我的时代就说不通了。我不认为教会法规在创立的时候,考虑过这种意外情况。”

安塞姆笑了,胡子在微风中颤抖。“非常正确,亲爱的,非常正确。我的意思是,从严格的法律角度来说,你和这两个男人所做的事,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无罪。我刚刚说过,你这情况有两个方面:你做了什么,还有你要做什么。”他伸出一只手,用力把我拉下来坐在他旁边,于是我们的视线便平行了。

“这是我听你告解时,你问我的问题,不是吗?你做了什么?还有,你应该做什么?”

“是的,没错。而你刚刚告诉我,我没有做错事?可是我……”

我觉得他几乎和杜格尔一样爱打断别人。“不,你没有。”他坚定地说,“人的行为即便恪守上帝律法和自己的良知,还是可能遭遇困难和悲剧,这点你该明白。令人痛苦的是,我们仍然不知道上帝为何容许邪恶存在,但我们知道这是事实,因为他在《圣经》里说了,‘我创造善良,我也创造邪恶。’结果,即使是好人,有时……我想,好人尤其如此。”他沉吟着补充:“好人的生命也会碰上重大疑惑和困境,例如那名你不得不杀的少年。不……”他伸出一只手阻止我插嘴,“你没做错。在那种紧急情况下,你不得不杀他。就连教诲我们生命有多么神圣的圣母教会,也承认人有自卫和保护家人的需求。而看了你先生之前的模样……”他回望客房一眼,“我不怀疑你确实是被迫走上暴力一途的。如此一来,你就没有理由自责。确实,你对这个行为感到愧疚和后悔,因为,夫人,你是同情心和情感丰沛的人。”

他轻拍我放在屈起双膝上的手:“有时候,我们最好的行动也会造成最令人遗憾的结果。但当时你却不可能不那么做。我们不知道上帝对那名少年有何计划,或许他是要少年在那时候到天堂和他相聚。但你不是上帝,你不能要求自己那么多。”

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冷战,把围巾拉紧。安塞姆见了,便指向鱼池:“夫人,水是暖的。你要不要把脚泡进去?”

“暖的?”我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着水面。先前我没注意,但水槽四周不像教堂外的圣水池,里面没有任何碎冰,石砌的缝隙间还探出小小的绿色植物,在水中漂浮着。

安塞姆带头脱掉皮拖鞋。他的脸和声音虽然都透着教养,却有着诺曼底农夫宽大厚实的手脚。他把袍服拉到膝上,一脚探入池中。鲤鱼迅速散开,但几乎立刻就转身好奇地嗅闻新来的侵入者。

“它们不会咬人吧?”我问,怀疑地看着一大群贪婪的嘴。

“不,它们不吃人肉,而且也没牙齿。”他向我保证。

我脱掉拖鞋,小心翼翼把脚伸入水中。很惊讶,水温很舒服,不热,但在湿冷空气的对比下显得十分怡人。“噢,真舒服!”我愉快地扭动脚趾,在鱼群间掀起巨大惊慌。

“修道院附近有好几处温泉,从地底冒出的热水极具疗效。”他指着水槽遥远的另一端,我看见那里的岩缝有道小小的开口,在漂浮的水生植物后方若隐若现。

“少量温泉水从最近的温泉抽到这里,这样厨子才能四季都端出新鲜的鱼。一般来说,鱼在冬日很难存活。”

我们在水中摇晃双脚,好一阵子沉默不语。鲤鱼重重的身体游过时,偶尔会撞到我们的腿,那撞击出乎意料地沉重。太阳再度出来,阳光包围我们,虽然微弱,却可以感到一阵温暖。

安塞姆闭上眼睛,让阳光洒在脸上,再次开口:“你的第一任丈夫,名叫弗兰克是吗?我想,很遗憾,他也是你必须交托给上帝的事,你无法做什么。”

“但我原本可以做些什么,我本来可以回去……有可能回去。”我争辩道。

他睁开一只眼,怀疑地看着我:“没错,‘可能’,也有可能不能。你得冒生命危险,所以,不必苛责自己的迟疑。”

“不是因为冒险。”我说,拇指弹向一尾黑白斑点的大鱼,“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冒险。而是……嗯,部分是因为恐惧,但主要是因为我……我放不下詹米。”我无助地耸肩,“我……就是放不下。”

安塞姆微笑,睁开双眼:“美好的婚姻是上帝最珍贵的礼物,如果你有眼光,认出并接受这项礼物,就不应自责。至于……”他把头撇向一边,像一只褐色的麻雀,“你离开本来的地方已经将近一年。你的第一任丈夫一定已经开始接受失去你的事实。即便他再怎么爱你,失去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为了自己好,我们有很多克服失落的方法。或许,他会开始新的生活。你若是丢下这么需要你而你又这么爱的人,回到那个和你共结神圣婚姻的人身边,突然中止这边的新生活,又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假如你只是因为责任感而回去,却把心遗落在别的地方……不行。”他肯定地摇摇头。

“一臣不事二君,一女不事二夫。现在,若那一个是你唯一有效的婚姻,而这一个……”他头朝客房的方向一点,“仅仅是不正常的关系,那么,你的责任可能就不在这里。但你和他的结合是出于上帝的意旨,我认为你应该尊重对这位骑士的责任。现在,另一个方面,你该怎么做,这就得讨论了。”他把脚从水中抽出,用袍服的裙摆擦干,“我们去修道院的厨房继续讨论吧,欧洛吉斯修士或许会愿意提供饮料给我们暖暖身子。”

我看见地上有一小块掉落的面包,便捡起丢进鲤鱼池,蹲下来穿上拖鞋。

“把这些事说出来真是如释重负,但我还不太能接受,您竟然真的相信我说的话。”

他耸耸肩,体贴地伸出手臂让我扶着,等我把脚背套进拖鞋粗糙的鞋带里。

“亲爱的,我服侍的那个人,曾让面包和鱼越变越多。”他微笑,头朝鱼池一点,鱼池里鲤鱼争食激起的旋涡正逐渐平息,“他曾经治疗病患,使死者复活。所以永恒的主带着一个年轻女子穿越石群来执行他的意旨,我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嗯,我思考着,这比被谴责为巴比伦淫妇好多了。

修道院的厨房很温暖,像洞穴,拱顶被几世纪的油烟熏得发黑。欧洛吉斯修士的下臂陷在面团桶里,他点头向安塞姆示意后,用法语呼唤一名平信徒来招呼我们。我们在忙乱中找到位子坐下,手上拿着两杯麦芽酒和一盘馅饼。

我心事重重,无心进食,便把盘子推向安塞姆。“这么说吧,若我知道一群人就要受到伤害,我是不是有必要试着阻止?”我字斟句酌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