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4 丑闻 Chapter 27 觐见陛下(第5/7页)

雷蒙则相反,他看上去平静得有如冰上的比目鱼,坚定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他那件邋遢如往常的丝绒袍子的袖子里,宽大、扁平的脸庞显得平静且难以捉摸。

“夫人,这两个人被指控,”路易朝雷蒙和圣热尔曼伯爵挥手说道,“施展妖术和巫术,把对于知识的合法求索歪曲成探索神秘技能。”他的声音冰冷、严肃,“这类行为在我祖父统治时很繁盛,但是在我们的王国里容不得这种邪恶影响我们。”

国王朝一个戴着兜帽、拿着笔墨坐在一沓纸面前的人弹了弹手指。“请宣读起诉状。”他说。

那个戴兜帽的人顺从地站起来,开始读其中一张起诉状:残暴兽行、邪恶祭祀、伤害无辜之人、因玷污祭品而亵渎最为神圣的弥撒仪式、在圣坛进行色情仪式——我突然想起雷蒙师傅在天使医院给我疗伤的过程是什么样子,然后打心底感激当时他没被人发现。

我听到了“迪·加勒弗”的名字,压抑住一股突然冒上来的胆汁。洛伦特牧师说的什么?二十年前,巫师迪·加勒弗在巴黎被烧死,原因就是我正听到的这些指控:“……召唤恶魔和黑暗之力、售卖疾病和死亡……”我把手放到肚子上,清晰地回忆起关于鼠李的事情。“诅咒宫廷成员、玷污童女……”我快速地朝伯爵看了看,但他面无表情,紧闭着嘴巴,听着起诉状。

雷蒙站着纹丝不动,银白的头发轻拂着双肩,似乎他正在听的是像树丛中鸫鸟鸣叫那样无足轻重的东西。我见过他柜子上的喀巴拉图案,但是我几乎无法把正在宣读的这些邪恶行径安放到这个我认识的人身上,这个富有同情心的投毒者、明智的药剂师。

起诉状最终读完了。那个戴兜帽的人看了国王一眼,然后在国王的示意下坐回到椅子上。

“在进行了大量的审讯,”国王转向我说,“展示了证据,提取了多位目击证人的证词后,这两个人……”他转过去朝两位被告魔法师冷冷地凝视一眼,“无疑都研究过古代哲人的文字,通过计算天体运动来施展过占卜术。但是……”他耸了耸肩,“这些本身不是罪。我得知……”他朝戴着兜帽的最壮实的那个人看了一眼,我怀疑那个人是巴黎主教。“这些并不必然与教会的教义相悖,即使是神圣的圣奥古斯丁,人们也知道他研究过神秘的占星术。”

我很模糊地记得圣奥古斯丁确实研究过占星术,曾经特别鄙夷地说占星术是一堆垃圾。而且,我怀疑路易是否读过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而这对于被指控施展巫术的人来说无疑是条不错的论据——与婴儿献祭和匿名聚会相比,观察天象看上去十分无害。

我开始特别担心地想,我在这次聚会上要做什么呢?雷蒙师傅在医院给我疗伤的事最终还是被人看见了?

“我们不反对正当使用知识,也不反对对智慧的求索,”国王用缓慢的语气继续说,“如果方法谨慎、精神谦逊,那么我们从古代哲人的文字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是,我们能够从这些文字中获得许多好处,也能从中发现邪恶,而且对于智慧的纯粹求索也可能会被扭曲成对权力和财富的欲望,也就是对现世事物的欲望。”

他又来回看了看两个被告巫师,显然是在决定谁更有可能做出那样的扭曲。伯爵仍然在流汗,汗湿的地方在白色丝质衣服上变成了深色。

“不,陛下!”他说道,把黑色的头发甩到后面,用炽热的目光盯着雷蒙师傅,“法国确实有黑暗力量在活动,您所说的邪恶确实存在于我们当中!但这种邪恶没有存在于您最忠实臣民的胸中。”他用力捶打胸脯,生怕我们没听懂他的话。“绝对没有,陛下。扭曲知识和施展违禁法术的事情,不会出现在您的皇宫内。”他没有直接指控雷蒙师傅,但他尖刻凝视的方向则很明显。

国王并未被这激动的演讲打动。“这类可憎行径在我祖父统治下就很盛行,”他轻声地说,“我们在发现这些邪恶行径的地方把它们斩草除根,并且摧毁了王国内存在的这种邪恶的威胁。男巫、女巫,这些扭曲教会学说的人……先生们,我们不能让这种邪恶再次崛起。”

“所以——”他把双手轻轻拍在桌上,然后站直身子。他仍然盯着雷蒙和伯爵,朝我这边伸出一只手。“我们请来一位证人,”他宣布道,“一位心灵纯洁、绝对可靠的真相鉴定人。”

我发出低微的咯咯声,让国王转身看着我。

“白娘子,”他轻声说,“白娘子不会撒谎,她能够看透人心和灵魂,能够把看到的真相转变为福祉……或者毁灭。”

这个夜晚中的那种不真实氛围突然消失了。喝了红酒的那种微弱兴奋感不在了,我突然变得完全清醒。我张开嘴,然后意识到我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说,于是又闭上了嘴。

国王说明安排时,惊恐感就像蛇一样沿着我的脊柱钻下来,盘在我的肚子里。地上要画两个五边形,两位巫师需要站到里面,分别为自己的行为和动机做证,再由白娘子判断他们所说的话是否真实。

“圣耶稣基督·罗斯福。”我低声说道。

“伯爵先生?”国王指着用粉笔画在地毯上的第一个五边形。只有国王会这样不在乎地对待真品奥比松地毯。

往五边形走去时,伯爵从我身边掠过,我听到他轻轻地耳语:“小心些,夫人,我不是一个人。”他站到圈内,转身面对我,讽刺地向我鞠躬,表面上显得很镇静。

可能出现的后果很明显——我判处了他,那么他的手下就会迅速结集来割掉我的乳头,烧掉杰拉德的仓库。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咒骂着路易。他为什么不是只想要我的身体呢?

雷蒙不在意地走进白色五边形里,然后朝我这边和蔼地点了点头。他那双黑色的圆眼睛里没有任何给我指示的痕迹。

我完全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国王示意我站到他对面,站在两个五边形中间。那些戴着兜帽的男人站起来,站到了国王后面,全都面无表情,让人恐惧。

一切都极其安静。蜡烛燃烧形成的烟,在镀金天花板附近聚集起来,一缕一缕地随着气流懒洋洋地飘动。最终,我铤而走险,转身对着伯爵点了点头。

“你可以开始发言了,伯爵先生。”我说道。

他微笑起来——至少我觉得他是打算微笑——然后开始说话,首先详细说明了喀巴拉教的基本原理,然后诠释了希伯来语的二十三个字母,并说明了它们所象征的深刻意义。听上去十分有学术性,完全没有危害,而且特别无聊。国王打了个哈欠,都没有费神去遮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