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迷雾之镜 Chapter 03 母亲和女儿(第2/2页)

布丽看上去有些惊讶,却十分乐意地点了头。“噢,可以。可邮局不是有点远吗?你会被淋湿的。”

“没事,我打个车。”我在桌上留下一英镑作为饭钱,然后又耸肩穿上雨衣。

在大多数城市里,出租车似乎会在水中溶化,遇到雨天通常就不见踪影。不过在因弗内斯,如果雨天不营业,那么出租车很快就会灭绝。我走了不到两个街区,就看到两辆隐藏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我钻进温暖的、带着烟味的出租车,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舒适。除开较大的伸腿空间和舒适感,英国出租车的气味也和美国的不同,而我在过去二十年里,从未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这个细微的方面。

“六十四号!就是那座旧牧师住宅吧?”虽然出租车里暖气十足,但司机还是把围巾围到了耳朵,穿着厚厚的外套,戴着平顶帽,遮挡飘忽不定的气流。现代苏格兰人有点柔弱了,我想,远比不上当时那些只穿着衬衫和披肩就睡在荒野里的健壮高地人。不过,我也不想穿着湿漉漉的披肩睡在荒野里。我朝司机点点头,然后出租车在飞溅的水声中出发了。

我在罗杰不在家时偷偷跑去见他的管家,还欺骗了布丽,有种做坏事的感觉。但是,要给他们解释我做的事情也不容易。我还没有确定在什么时候,或以什么方式把该讲出来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伸手到雨衣里面的口袋,检索苏格兰寄来的那封信发出哗啦声,让我安下心来。我之前没有特别关注弗兰克的工作,所以不知道这家公司。这家公司有六七个专攻苏格兰宗谱学的专家;不是那种给你一本家谱,指明你和罗伯特一世的关系就完事的公司。

他们按照惯例,对罗杰·韦克菲尔德做了详尽、谨慎的调查。我知道他的父母、祖父母是谁,知道他祖上七八辈的事情。我不知道的是他是怎么样的人。时间会告诉我的。

我付了车费,然后蹚着雨水走上老牧师家的阶梯。门廊里没有雨,在有人听到门铃来开门之前,我可以抖掉身上的雨水。

菲奥娜笑着欢迎了我。她那张圆胖、欢欣的脸庞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她穿着牛仔裤,围着多褶边的围裙。柠檬亮光剂和新鲜烘焙的香气,像焚香一样从围裙的褶层里飘出来。

“啊,兰德尔太太!”她惊呼道,“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吗?”

“我想你应该能帮忙,菲奥娜,”我说,“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你祖母的事。”

“你确定没事吗,妈妈?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那么我可以打电话给罗杰,让他明天再走。”布丽安娜焦虑地皱着眉毛,在客房的门口徘徊。她一身徒步的装扮,穿着靴子、牛仔裤和毛衣,但她还围上了弗兰克在去世两年前从巴黎给她买的那条橙蓝相间的漂亮丝质围巾。

“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小美人,橙色。”他当时说,笑着把围巾披到她的肩上。布丽在十五岁时就超过了弗兰克那五英尺十英寸的普通身高,而“小美人”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玩笑。不过,布丽安娜从小就被弗兰克叫作“小美人”,而且在弗兰克需要抬手才能摸到她鼻尖的时候,这个名字依然让人倍感亲切。

那条围巾——蓝色的那部分——其实才是她眼睛的颜色。那是苏格兰湖泊和夏日天空的颜色,是远山那种朦朦胧胧的蓝色。我知道她珍爱这条围巾,所以她对罗杰·韦克菲尔德的兴趣,在我看来又上升了几个档次。

“是的,我不会有事的。”我向她保证。我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用针织罩子精心保着温的小茶壶,以及一个镀银的面包架,上面精致地摆着等待冷却的面包。“托马斯太太已经给我送了茶和面包,或许我等会儿能稍微吃一点。”希望她听不到被子下面我的胃里发出的咕咕声,那好像是在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嗯,那就好。”她不情愿地朝门那边转过身,“在卡洛登忙完我们就立马回来。”

“不要因为我回来得那么急。”我在她身后说。

我等着,听到楼下传来关门声,确定她已经出发,然后伸手到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我前一天晚上藏在里面的好时牌杏仁巧克力棒。

我的胃重新安分下来,我躺着靠在枕头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天空中的灰色雾气逐渐变浓。正在发芽的酸橙树的枝尖儿,断断续续地轻轻敲打着窗户;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卧室里足够暖和,中央制热风口在床脚边上呼呼地吹着,但我还是在发抖。卡洛登战场上或许很冷。

或许没有一七四六年四月那么冷,当时“美王子”查理带领士兵进入战场,面对这凛冽的雨夹雪和英军炮火的呼啸。据说那天寒冷刺骨,受伤的苏格兰高地人与死人倒成一堆,浸泡在血和雨中,等待着获胜的英军大发慈悲。率领英军的坎伯兰公爵对死去的伤兵并没有丝毫怜悯。

为了防止疾病传播,战亡的士兵像木材一样被成捆堆起来烧掉。据历史记载,许多伤兵并未得到慈悲的最后一枪就被活活烧死。他们现在全都安息在卡洛登战场的草地下,不受战争和天气的影响。

我见过这个地方,那是在大概三十年前,弗兰克带我去度蜜月。现在弗兰克也不在了,而我带着女儿重返苏格兰。我想让布丽安娜看看卡洛登,但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让我再次踏足那片致命的高沼地。

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躺在床上,继续让这场使我未能陪布丽安娜和罗杰去考察的意外小病看上去不假;如果我起床,托马斯太太或许会泄露秘密,还可能让我去吃午饭。我朝抽屉里看了看,里面还有三支巧克力棒和一本悬疑小说。运气不错,这些东西能让我度过这一整天。

那本小说很不错,但是外面的大风刮个不停,让人昏昏欲睡,而且躺在温暖的床铺里也尤为舒适。我安静地睡着了,梦到穿着短褶裙的苏格兰高地人,梦到声调温和的苏格兰人的说话声,他们围坐在火边嗡嗡地讲着话,就像荒野里的蜜蜂发出的声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