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故事 厌火(第3/11页)

车子行近了。门卒扬了扬手让他们停下:“城门关了!统领大人有令,要出门得等天明。”

年轻人拉住缰绳,大步上前,他的脸从阴影中跃出,眉毛下的目光让门卒的心里猛地打了一个颤。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伸手扔过来一串铜钱:“弟兄们辛苦了。这是铁爷的车,行个方便吧。”

听到“铁爷”二字,那门卒脸色一变,正待要开口,一名老门卒抢上前拉了他一把,道:“铁爷的车子要出门,自然没有问题。我这就去开门。”

“慢着!”一名坐在火堆旁的黑翼军头目突然嘎声嘎气地喊道,“摇老三,你玩的什么把戏?统领大人的话难道算个屁吗?你说开门就开门!”

那摇老三面露为难之色,走过去与那位头目低声说了半晌。那头目横了年轻剑士一眼,把手里的酒往火里一泼,挺胸走到年轻人面前,又盯着他看了几回,目光在他露出肩头的剑柄上停了片刻,方才翘了翘下巴道:“要出门可以,把车子打开来看看装了什么东西。”说罢伸手便要去掀窗帘。

他的手已触到帘布,那稳立不动的年轻人突然伸手,快如闪电,在他肩头一拔,那黑翼军头目只觉身不由己,往后直跌出去,连退了五六步,肩头在城墙上重重一撞,方才立定脚步。

年轻人把两手往胸前一抱,仍然是笑嘻嘻地道:“铁爷的车子,谁敢打开来看!”

羽人头目青白了脸,打了个呼哨,火边的士卒登时都跳了起来,举枪拿弓,站成一排,矛尖闪闪,都对着车子和车旁的年轻剑士。那羽人头目喘了口气,爬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怒道:“臭小子,你想一个人和我们一整队人斗吗?”

年轻人一笑:“军爷,你眼花了么,我可不是一个人。”

羽人头目眼珠一转,还没转出来他这话什么意思,猛听得一声暴喝,仿佛雪天里打了个霹雳,震得他的耳膜轰轰乱响,城楼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团山一样的黑影从车后直扑出来,手中黑光闪动。羽人只觉得飓风扑面,将他压在城墙上动弹不得,他想要张嘴狂呼,那一刻居然叫不出来。火堆、马车、年轻人、摇老三,那一瞬间“唰”的一声直退到百米之外,他的眼中只见那面旋转如风的巨斧呼啸而来,斧刃寒光,有若弯月般银亮。

要不是那年轻人在夸父的肘下一托,这一斧势必将这位黑翼军头目直捣入城墙中去。那年轻汉子看着虽比夸父纤细弱小得不成比例,这一托却让势若奔雷的巨斧一倾,贴着那羽人的耳边,直撞到墙里。厌火城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青城砖垒成的城墙直上直下地裂了丈多长的一道口子,黑色的门楼在他们的上方发出喑哑撕裂般的吼声,它摇摇欲坠,土石砖块雨点般落下,将仍然呆瓜般站在城墙下的羽人头目埋了半边。

这一击之威良久方逝,那巨人用手指轻轻一勾,将深嵌在城墙里的斧子起了出来,转身面对城门边的一小队黑翼军。黑翼军的副头目脸色阴晴不定,想要仗人多势众下令拿下这二人,又见摇老三和其他那些雇佣兵全都闪到一边,手摸短弯刀的刀柄,却是目光闪烁。他知道这帮肮脏的流浪汉素来不可靠,未必和羽人站在一边,多半还是和那个什么铁爷沆瀣一气。

那夸父却不等他,自顾自用一根指头一顶,将两人才能抱起的门闩木抬起,拉开了两扇坚木包铁叶做成的城门。那黑翼军副头目手举起,眼睁睁看着年轻剑士喝起驾马,顶着风雪,与夸父昂然而出,却始终不敢动上一动。

城外大道上空旷寂静,显得夜色越发浓厚,这辆遮挡严密的小车和它边上小小的护卫队四周弥漫着团团浓雾。一个人自车中探出头来,回望着雪夜中那座庞大沉默几乎是永恒的城池叹了一口气。铃声叮当,雪花点点而落。静夜之中,只听得夸父“嚓嚓”的踏雪之声。他坐回车中,对帘布外问道:“小丁,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出来,岂非自暴行迹?”

那丁何在满不在乎地大步前行:“你放心,铁爷既然让我们出北门,自然会有安排。”正说着,只听得一阵轰响,火光冲天,却是城中西门的位置。过不多时,暗夜里其余几个城门也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直映得厌火城上空一片通红。

他们就着夜色走到天明,在河边停下来打尖。三寐河到了入海这一段,变成了三条纵横交错的宽阔河道,因为土质和藻类的不同,让三条河水分别带上了青绿、淡紫和绛红三种颜色。在三色河水之间,则是成片成片的芦荡和沼泽围绕成的河汊。纵然有船,一时半刻也难以不在其中迷路。丁何在也不歇息,他显然极为熟悉这儿的地形,三拐两拐,已经深入芦荡中看不见了。

只见千里芦荡,一片萧索。干枯的芦苇头上顶着瘪瘪的白色花絮,犹如独脚鬼孑然而立。风起处,万千芦花飘零而起,随风慢悠悠而荡,也不着急落下,只是借着风儿,忽儿东飘一下,忽儿西落一下。

两只哨鸟扑哧哧飞出芦荡,虎头握住了自己的斧柄,羽人抬眼望去,却是丁何在回来了。

他露着满脸笑容说:“运气不错,遇到了阿四。他是这一带最著名的水鬼,有他带路,一晌就能过河。”他转头打了个呼哨,河汊深处果然荡出一支扁舟来。一名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蹲在船头,一身的紧身水靠,青色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透出股精明气。

那船,没有船舱,只在后艄有一支橹,一名少年掌着它。那少年顶多12岁上下,眉眼倒和阿四有七分相像。船中还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她怀抱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娃。丁何在看那妇女却是身形修长,身骨秀弱,发色浅淡,只怕是位羽人呢——未到展翼之时,羽人看上去和无翼民也并无太多不同。

看到羽人飘扬在风中的淡白头发,阿四不禁一愣,但也没有吭声。

“马车不能用了,把马卸下来吧。”丁何在说。

虎头解下三匹马,将它们深一脚浅一脚地送入船中。丁何在和羽人先后上了船,那夸父却一手举起马车,尽力往芦荡中一扔,直抛出去五六丈远,随即陷入绛红色的泥沼之中,转眼只剩下几个泥泡。

“好,虎头,你也上来吧。”丁何在叫道,那阿四也不多问,举起长篙,往岸边一点,船缓缓离开了岸。

那虎头应了一声,迈步往上一跳,众人只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响,脚下一沉,河水几乎要没舷而入。阿四“嘿”了一声,露出真工夫,竹篙在水上轻点,那船稳若泰山,直荡出去。阿四带着他们在芦荡河沟中左穿右行,一会儿冲过青绿如墨的急流,一会儿破开蕴紫如梦的静水,一会儿又滑回到绛红如血的沼泽中——每次竹篙提起,上面就滑落一串殷红的血珠。那阿四驾船东转西转,羽人只觉他在原地绕着圈子,然而不到半晌,船已经靠了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