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故事 厌火(第2/11页)

这位厌火城的教父满脸怒容地瞪着他,慢慢地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人?你的仇家居然有能力调动鹤雪团?你到底是谁?”他这三个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声调一个比一个缓慢,充满威胁之意。明白他脾气的铁弩战士都在这话语里颤抖。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举起手,把斗篷的风帽摘下,露出一头纯银白色的长发。长发下面,是一张年轻、清瘦、俊朗的脸,眼珠子居然是淡淡的,几乎接近银白色,显得有几分诡异。他脸上满布疲惫风尘之意,却难遮掩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确实,在宁州羽人部落中,只有纯正王族的血统才可能拥有如此浅色的瞳仁。

铁问舟的独眼对着那双象征王族的高贵眸子凝视片刻,那一时刻里,他左眼上的黑皮眼罩仿佛也在黑沉沉地望着它。最后,他终于“嘿”了一声道:“我帮不了你——明天天亮以后,你在这座城里将不再受到我的保护。”

“你接受了我的1000金币。”黑衣人淡淡一笑,说。

“这笔买卖无效了,”铁爷做了个不容置辩的手势,“你有东西瞒着我——我要照看整座港口,这座港口有无数的穷人在艰苦生活,他们需要平静。我可不想带着我的城池搅到什么鬼玩意儿的政治里去。如果只是鹤雪团,我还能应付。可是从昨天到现在,我手下已经死了二十八个人。”

年轻人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紧不慢地问:“我才不管你死了多少人,厌火城里,铁爷的话难道是可以不算数的吗?”

铁爷往椅子背上一靠,重新上下打量这位年轻人。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危险,但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漏掉了一些东西。

他讨厌眼前这个人的笑,无所顾忌的笑,戏谑一切的笑,冷漠从容的笑。

他抬了一下手,制止那些愤怒而躁动的弩手。他压下自己的怒火,抬起左手,手中拈着一根羽毛,“你认识它吗?”他说。那根羽毛纯白无瑕,靠近羽梢的地方却是一抹青色。在灯光下,白羽毛闪动着点点青光。他满意地看到年轻羽人脸上的肌肉猛地一跳,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她也来了么?”

铁爷点了点头:“要不是她,还会有谁在这间屋子里留下这根羽毛又能全身而退?”

羽人抬起脸。惊异只是一瞬间,他的脸又回复到当初的高傲和冰冷上。他说:“既然铁老爷子心有所虑,那就算了,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两名铁甲卫士踏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喝道:“要走?铁爷还没让你走呢。”

铁爷不快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羽人的高傲,继续问:“你在这里,还有何处可去?”

“没有了。”年轻的羽人据实说道,他微微而笑,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个时辰前,我刚刚失去了最后一位朋友。我原来还以为此处没有人认识他。”

“那么你还能去哪儿呢?”

年轻的羽人伸手入袖,把一串鲛珠握在手里,轻轻地抚摸那十二粒光滑的圆珠。那些珠子在他的手指间滚动,叮当相击,仿佛滚烫一般烧灼着他的手指。他心不在焉,愣愣地想了半晌,方才道:“不知道,我无处可去。”

“宁州不是你呆的地方,”铁爷淡淡道,“你得离开这座城市。昨天,风铁骑的轻装骑兵已经渡过了封凌河,他们明天中午就可以到达厌火城。黑翼风云止也来了,他的舰船封锁了整个厌火湾,正在挨个搜查出港的船——你还是走陆路吧,往西面走。”

羽人一愣,道:“西面是勾弋山,从来没有人在冬季越过月亮山脉……”他停了停,突然放声大笑,“那又有什么区别!好,我听你的,就走勾弋山。”

“既然要走,你就连夜走吧。”铁爷挥了挥手道,“你往北走,趁夜先过三寐河,天明就能赶到万象林。如果你命大,进了勾弋山脉,到灭云关去找一个叫向龙的人,告诉他‘铁问舟’三个字。他欠我一条命,会送你出关的。”

他犹豫了很长一会儿,方才对赤裸上身的精壮大汉道:“把丁何在和虎头叫来。”那大汉匆匆而去,不一会引来两人,正是羽人在门口碰到的夸父勇士和瘦小剑士。那两人望也不望羽人,朝铁问舟一揖手,往屋外一站。夸父那庞大的身影让屋子里的人都不由一窒。

铁问舟对他们道:“你们两位往瀚州跑一趟吧,把这位客人送过灭云关就回来。”他看了羽人一眼,继续对丁何在说:“既然收了钱,我铁爷就不会轻易撒手。可是要记住,傲慢的羽人并不会真正成为我们的朋友。虎头实在,你多担当他。”

那名瘦小剑士正是丁何在,他斜着眼看了那羽人一眼,向铁问舟道:“我明白了。我会带虎头回来的。”

那羽人哈哈一笑,也不道谢,只是一拱手,转身扬长而去。丁何在与虎头冲铁问舟拱了拱手,也是转身而去。他们的身影转眼融入如漆的夜色中,只有羽人那淡淡的让人觉得希望不在的笑,仿佛依旧在这间密室的每个人心尖萦绕。

夜色越来越浓,海风夹杂着雪花席卷过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城门紧闭着,在雪光映衬下仿佛一个黑洞洞的大嘴。裹着老羊皮袄的门卒和一队衣甲光鲜的士兵围坐在城墙下烤火。那是些厌火城里不常见的士兵,他们身形修长,背着长枪和紫杉木大弓,有的人身侧还倚靠着一张漆皮盾,盾上绘着黑色的图案——张开的黑色羽翼。

厌火城的老居民看到那副恐怖的黑色翅膀都会大吃一惊,厌火城在铁问舟的铁腕之下,一向太平安稳,因此手握政权的羽族也乐得不掺合这座难以管辖、庞大得迷宫一样的野蛮港口城市的事务,没想到今天护卫国都的精锐近卫军黑翼军居然屈尊来此守门,定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那些穿着破旧皮袄的门卒们正忙着添柴倒酒,却不敢太往火堆前挤。他们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到城墙上,不停变幻摇动,显得高大异常。与羽人军不同,这些门卒都是些无翼民雇佣兵,他们虽然在江湖上磨炼出一副好身手,在宁州却地位低下,不能和那些黑翼军相比肩。

雪花纷飞中,一名蹲在后沿边上的门卒听到零碎的叮当声,他转过头去。看见一辆黑色马车正转过街角,辚辚而行,朝城门而来。车左走着名年轻汉子,身子像绷紧的钢丝般笔直,肩头已是薄薄一层雪花,左肩后露出一柄长剑的剑柄。马车遮着青布,后面有一座缓慢移动的黑影,仿佛小山一样庞大。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座小山是一名肌肉虬突的夸父,他披着件鞣制粗糙的兽皮,露出腰间那面石磨一样大小的斧子,每走一步就震得青石板街道一阵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