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寻常法师(第3/6页)

“不过,晴明,难道仅仅是心怀欲望,就这样难以成佛吗? ”

现在的博雅,已经是酒酣耳热,双颊染上了红晕。

“我倒觉得一丝一毫的欲望也没有的人,就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既然如此的话——”

博雅喝干了杯中酒,继续说道:“我呀,最近觉得做一个普通人就行了,晴明……”

他感慨良深地说道。

小熏又为他的空杯斟满了葡萄酒。

庭院中,夜色早已降临r .‘不知不觉间,房屋里到处都点起摇曳的灯火。

晴明温柔地注视着面孔通红的博雅:“人。是成不了佛的……”

他轻轻地说。

“成不了吗? ”

“对,成不了。”

“连德高望重的僧人也不行吗?”

“嗯。”

“不论怎么修行都不行吗? ”

“是的。”

仿佛要把晴明的话深深地纳入肺腑里似的。沉默了一会儿,博雅说:“那,难道不是很可悲吗,晴明? ”

“博雅,都说人可以成佛,其实这只是一种幻想。,佛教对于天地之理,拥有一套穷根究理的思考。何以在这一点上竟会如此执著呢? 我曾经百思不解。可是最近终于想清楚了:原来正是由于这种幻想,佛教才获得了支撑,也是由于这个幻想,人才能够获得拯救。”

“……”

“把人的本性称做佛,其实也是一种咒啊。所谓众生皆佛,就是一句咒文。如果人真的能够成佛的话,那也是由于这句咒,人才得以成佛的。”

“哦……”

“放心吧,博雅。人,做一个人就行了。博雅做个博雅就行了。”

“咒什么的,我也搞不懂。不过,听了你的话,不知为什么感到放心了。”

“对了,你怎么突然谈论起什么欲望来了? 恐怕是跟今天来找我有关吧。”

“哦,对啦。晴明啊,因为小熏的缘故,不觉就忘了说正事了。我今天的确是有事来找你的。”

“什么事? ”

“说起来。这件事相当棘手。”

“呵呵。”

“这么说吧。我有一个熟人住在下京,自称寒水翁,是个画师。”

“嗯。”

“虽然自称寒水翁,年纪也不过才三十六岁上下。佛像也画,有人相求的话,隔扇也罢扇子也罢,都画。松竹鲤鱼之类,下笔如有神,信手画来。就是这个人,如今倒大霉啦。几天前,这家伙来找我,跟我说了一大堆话,可听他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我发现根本不是我应付得了的。晴明,这倒好像是你的专长。所以今天我就到这儿找你来啦。”

“先别管是不是该由我来过问。博雅,你能不能先跟我谈一谈那位寒水翁的事呢? ”

“嗯。”

博雅点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

博雅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一阵子,以京西那一带为中心,常常可见一个自号青猿法师的人,在各处街头路口卖艺,表演魔术。

有时他让看客的高齿木屐、无跟草履之类变成小狗满地乱跑,有时凭空从怀里掏出只吱吱乱叫的狐狸来。

有时还不知从哪里拉来马儿牛儿,表演从牛马的屁股钻进去,再从牛马的嘴巴里钻出来的魔术。

有一天,寒水翁偶然路过,看到了青猿法师的表演。

寒水翁本来就对奇门外法极感兴趣,在亲眼目睹这些魔术之后,就彻底成了俘虏,不可自拔了。

那寒水翁,今天青猿在东献艺便跟到东,明天在西表演他又跟到西,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赶场追随青猿。一来二去之间,他自己也萌生了想学魔术的念头。

这个想头发展到极致时,寒水翁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跟青猿搭话了:“请问,您能否将这套魔术传授给我? 务请赐教! ”

据说当时青猿回答道:“这可不能轻易传给别人。”

青猿根本不理睬寒水翁。但寒水翁也绝不轻易退却。

“务必恳请垂教。”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如果你诚心想学,方法倒也并不是全然没有。”、“那么,能请您教我吗? ”

“你先别忙。不是我教你。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一位大人,你去跟那位大入学。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带你去见他而已。“

“那就多多拜托了。”

“事先需要跟你约定几件事,你能信守诺言吗? ”

“请您尽管吩咐。”

—— 首先,从今天起七日之内,吃斋净身。不要让别人知道。还要预备好一只新的木桶,做好干干净净的年糕放进去。扛着它再来见我。“”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如果你志坚心诚,真心想学这门秘术的话。下面这件事你一定得牢牢遵守。‘’”什么事?

“那就是:绝对不能带着刀来。”

“容易得很。不带刀不就行了吗? 我是专门前来求教的。绝无他意。”

“那么。千万不要带刀! ”

“好的”

于是,寒水翁立刻沐浴净身,张起注连绳(用来驱邪的稻草绳),闭门不出,任何人都不见,斋戒,七天。

做好洁净的年糕,装在洁净的新木桶里。

到了即将动身去见法师的时候,却对一件事忽生疑窦,那便是不准带刀的问题。

为什么不许带刀呢,那位法帅特意强调不准带刀,这本身就很可疑。假使凶为没带刀去而吕了¨么事,那可不妙。

寒水翁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身上悄悄藏把短刀带去他精心把刀磨好,秘密地藏在怀中。

“我如约前来拜访。”

寒水翁来到青猿那里,青猿叮问道:“可千万没带刀来吧? ”

寒水翁直冒冷汗,点头称是。

“那么就走吧。”

寒水翁肩扛木桶,怀中暗藏短刀,踉在青猿身后。

走着走着,青猿带他走进一座陌生的山中。

寒水翁逐渐感到有些恐怖,可还是紧随其后。

过了一阵子,青猿停下脚步,说:“肚子饿啦。”

回头对寒水翁说:“吃些年糕吧。”

寒水翁放下肩上的木桶,青猿伸手抓起年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也吃些吗? ”

“不。我不饿。”

寒水翁扛起变轻的木桶,继续向更深的山里走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啊呀,届然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两人继续前行,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来到一处相当别致的僧房。

“你在这里等一下。”

将寒水翁撂在那儿,青猿向僧房走去。

寒水翁看着他。只见他在短篱笆前停下,咳嗽了两声。

于是,纸糊的拉门从里面拉开,出现了一位老僧。

那位老僧看上去睫毛很长,服装似乎很气派,但鼻子好像出奇地尖,嘴边露出长长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