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俑(第3/9页)

原来这侏儒因为容貌丑陋,常被嘲笑戏弄,刚才也是因为被北市几个小混混驱赶,这才匆忙挑着竹屉来到了土地庙这个相对僻静的地方。他见公蛎衣着华美,气质不凡,原本有些胆怯讨好之意,但公蛎不仅没有架子,反而对他赞扬有加,令他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公蛎索性充一把豪气,在旁边瓜果摊上买了两个新鲜的大桃子,给了他一个,趁机问道:“双面泥人怎么回事,老哥说来听听?”

听到自己被称为“老哥”,捏泥人的侏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咧嘴傻笑起来,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按照祖训,无故不得制作双面泥人。”

公蛎热情地将桃子上的绒毛擦拭干净塞给他,道:“我瞧着挺好玩的,一面人脸,一面鬼脸。”捏泥人的脸色一变,道:“鬼脸?”

公蛎道:“是啊。可有什么不妥?”

豁牙小贩插嘴道:“您在哪里看到的?”

公蛎轻描淡写道:“在一个朋友那里。要不,你帮我也捏一个?”

捏泥人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我从来不做这种生意。”公蛎越发好奇,道:“不就是个普通的泥人么,我出两倍价格,回去送给我家小妹。”

捏泥人的老实巴交,搓着手踌躇良久,小声道:“公子,我这么跟您说吧,您说的那个算是泥人手艺的一种,叫做双面俑,用来制作邪祟的。”

原来捏泥人的同木匠、铁匠这类技艺性工匠一样,都是有些看家本领的。特别是捏泥人,最早属于巫术的一个小小分支,专为制作陶俑、冥器,后来随着巫术被官府打击转入地下,捏泥人因为其观赏性和艺术性,渐渐从制作巫人陶俑工艺中分离出来,成为市面上寻常的小手工艺品。但若转行做了普通生意人,便要遵循严格的行业规范,所谓的“三不捏”:一是陪葬人俑不捏,二是下蛊毒虫不捏,三是双面泥人不捏。

公蛎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泥人行当还有诸多规矩,疑惑道:“开玩笑,这么个小泥人,有什么邪祟的?”

豁牙小贩卖着菜还不忘插嘴:“公子你不知道,这行当水深着呢。”

捏泥人的双脚在地上蹭来蹭去,嗫嚅道:“要是……要是谁被捏了双面俑,就要……就要倒霉。”

公蛎感到奇怪,道:“怎么倒霉了?”

捏泥人的面露难色,迟疑了一阵,将公蛎拉到一边,比比划划道:“我听我爹说的,双面俑,邪气得很……捏一个双面的泥人儿,用那人的头发、指甲烧成灰,再用他本人的掌心血搅拌,这世上便会出现同那人一模一样的人。而他本人容貌就渐渐变成背后那张脸……慢慢地就被人给替换掉了……只有最贴近的人,才能做得了双面俑哩。”

他说得虽然夹缠不清,公蛎却听得心里发凉。若双面俑之说确有其事,那么能够拿到自己指甲、头发和掌心血的,只有忘尘阁等人。胖头是可信的,除了胖头,自然就是毕岸和阿隼。

难道毕岸后悔给了自己半个当铺,故意趁机拿回去?

可是那晚自己亲眼看到假公蛎与王翎瓦协同盗墓,分明同巫教有关系。而毕岸同巫教水火不容,光是公蛎亲历的,便除去了好几个巫教的关键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半个当铺,容忍巫教安插一个棋子在忘尘阁内呢?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怪不得自己过得一天不胜一天呢。

捏泥人的见公蛎神色有异,很得意自己的故事效果,摇晃着硕大的脑袋,神神秘秘道:“我最爱听我爹讲故事。他说伏牛山下,不,或者是嵩山下,一家员外家财万贯,日子过得可美哩,不过几代单传,只有一个儿子,倒是侄子一大帮。其中一个侄子……”

公蛎接口道:“侄子垂涎他家儿子的家产,用了双面俑将他儿子替换了?”

捏泥人的一拍大腿,睁大眼睛道:“就是哩。您也听过这个故事?”

公蛎嗤之以鼻:“我没听过,不过听你一说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捏泥人的像个孩子一样咯咯笑了起来:“公子真聪明!”

豁牙小贩不失时机地对捏泥人的表示鄙视:“你以为人都跟你似的,个头不长,脑子也不长?”

捏泥人的回嘴道:“长高有什么用?驼个罗锅儿,还豁牙漏嘴的。”说着咧着嘴笑,故意露出一口整齐的大板牙。

小贩上下唇将牙齿一包,悻悻地闭上了嘴。

毕岸要拿回半个当铺,只管拿回便是,值当如此大费周章吗?公蛎无心听他们玩笑,心中犹如一团乱麻,又问道:“你爹帮人做过这玩意儿吗?”

捏泥人的板上了脸,认认真真道:“这个决不可能。我爹可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违背祖训,是要被祖师爷惩罚的。”

公蛎见他一脸傻相,宽脑门,大扁脸,像个矮冬瓜一般,一看便是那种身体智商皆发育稍显迟钝之人,便道:“你说的这种,我却不信。若是我就捏一个普普通通的双面泥人,不用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掺和在里面,摆在家里,能有什么?你只管捏来看看,出什么事儿我决不赖你。”

捏泥人的脸上显出不知所措的神气,猛眨眼睛,道:“这个,这个,按照祖训,我是决计不能捏双面俑的……你别求我,别求我……”吓得收拾东西,挑起担子,地鼠一般溜走了。

豁牙小贩终于不用掩盖牙齿缺陷了,点着自己的脑袋,道:“公子,你别听他瞎咧咧,他这里有毛病哩。”

公蛎失了兴致,同豁牙小贩敷衍了两句,拿着泥人儿和月季,来到惯常坐的青石板上坐下。

那个相熟的瘸腿乞丐今日不在。公蛎无精打采,脑袋如同灌了铅,沉甸甸的,心里清楚一大堆的头绪需要理顺,却懒得多想。

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自己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呢。看着斑驳树荫下单薄的影子,公蛎第一次觉得孤独。

青石下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音。公蛎心中一喜,顿时亲切之意,忙发出咝咝的招呼声,意思是“近来好吗”。

那条曾经帮过公蛎的小白蛇颤颤巍巍探出半个脑袋来,胆怯地看了一眼公蛎,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公蛎正巴不得找人说说话,忙伸出手臂,示意它缠绕在手臂上,用蛇语道:“那日一别,好久不见。你怎么不来找我?”

小白蛇却躲开了,缩在青山板离公蛎最远的角落里,摇晃着脑袋。

公蛎觉得奇怪,咝咝道:“你怎么了?”

小白蛇似乎很害怕,盘起身体,吞吐着蛇信。公蛎看了看自己,衣着鞋帽、配饰装扮并无特殊之处,唯一少了螭吻珮。想了想,将手中的月季和泥人儿放下,俯下身子,朝小白蛇伸出手去,和善道:“来呀。我不会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