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7页)

“你肯定误会我了。”他故作轻松地说,“我的意思不是……”

“我不吸血。”雷吉斯打断他的话,“已经很多年了。我早就放弃了。”

“你说‘放弃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当真没明白……”

“请原谅。这是我的私事。”

“可是……”

“丹德里恩,”猎魔人在马鞍上转过身,大吼道,“雷吉斯的意思是叫你滚蛋。他只是说得比较礼貌而已。行行好,闭嘴可以吗?”

***

然而,担忧和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直到一行人停下来过夜,气氛依然凝重,就连米尔瓦在河边射下的白颊黑雁都没能缓和他们之间的紧张。他们给那只鸟抹上泥巴,架在火上烤熟,美餐了一顿,连最小的几块骨头上的肉都剔得干干净净。饥饿得到了缓解,但焦虑仍在持续。尽管丹德里恩努力活跃气氛,他们之间的对话仍很尴尬。诗人的唠叨变成了独白,最后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只好闭上了嘴巴。唯有马儿咀嚼干草的声音扰乱了营火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夜色已深,但所有人都没有睡意。米尔瓦用锅在火上煮了开水,就着蒸汽梳理起皱的箭羽。卡西尔在修理一只靴子的搭扣。杰洛特削着一块木头。雷吉斯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人。

“好吧,”最后他说,“看来是不可避免了。有几件事,我在很久以前就该向你们解释清楚……”

“没有人指望你解释清楚。”杰洛特回答。他把自己辛苦削了半天的木头丢进火里,抬起头。“我不需要什么解释。我是个守旧派。如果我朝别人伸出手,接纳他做我的同伴,那么对我来说,其意义胜过在公证人监督下签署的合同。”

“我也是守旧派。”卡西尔继续修理他的靴子,头也不抬地说。

“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解释的传统。”米尔瓦干巴巴地说,将另一支箭放到蒸汽里。

“别在意丹德里恩的自言自语。”猎魔人补充道,“他只是忍不住而已。你也用不着向我们坦白或解释任何事,毕竟我们也没向你坦白。”

“但我还是觉得,”吸血鬼微笑着说,“你很想听听我打算说什么,虽然没人强迫我开口。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们接纳我为同伴,我也有必要对你们开诚布公。”

这一次,没人再多说什么。

“我首先要说,”片刻后,雷吉斯说道,“所有与我的吸血鬼身份相关的担忧都是毫无理由的。我不会袭击任何人,也不会在夜里四处游荡,把牙齿插进某人的脖子。我指的不仅仅是在座几位在守旧方面与我不相上下的同伴。我一直滴血不沾。今后也不会。我不再吸血,是因为它给我带来了麻烦。非常棘手、难以解决的麻烦。

“事实上,这个麻烦的出现和产生负面影响的过程,简直就像教科书上写的一般。”过了一会儿,他续道,“就算是我,年轻时也喜欢……呃……交友。在这方面,我跟大多数同龄人没什么不同。你们应该明白的,毕竟你们也曾年轻过。只不过,人类有复杂而繁多的规定和规矩:父母的权威,监护人、长辈与上级的约束——还有最重要的,道德。而我们没有类似的枷锁。我们的年轻人能享受到彻底的自由,并加以利用。他们会形成自己的行为模式,当然都很愚蠢,名副其实的年少无知。‘你不喜欢吸血?你真是吸血鬼吗?’‘他不吸血?千万别邀请他,不然聚会的气氛就全毁了!’我不想破坏气氛,光是想到可能失去社会认可就让我惊恐万分。于是我开始参加聚会。寻欢作乐,彻夜畅饮。每个月圆之夜,我们都会飞去村子,吸食遇见的每个人的血。哪怕最低劣、最污秽的……呃……体液。只要有……呃……血红蛋白,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区别。没有血怎么能叫聚会?而且面对吸血鬼女孩时,我总是特别害羞,只有吸过血才能有所好转。”

雷吉斯沉默下来,陷入了沉思。没人催促他。杰洛特突然觉得自己也想喝点儿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变得越来越野蛮,”吸血鬼续道,“聚会的场面也越来越不堪。我不时去参加狂欢,然后连续三四个夜晚不回墓穴。只要喝上一小滴那种体液,我就会失控。当然了,这并不能阻止我继续参加聚会。至于我的朋友们,好吧,你们也知道朋友都是什么样子。其中有几个劝我别再去了,但这让我很生气。另一些对我只有不好的影响,他们会拽着我去墓穴外狂欢,嘿,甚至给我安排过几个……呃……玩物,然后取笑我出丑的样子。”

仍在整理箭羽的米尔瓦恼火地嘟囔一声。卡西尔修好了靴子,似乎正在打瞌睡。

“后来,”雷吉斯继续讲述,“令人担忧的症状出现得越来越多。聚会和交友都不再重要了。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我需要的只有血,真正重要的也只有血,即便……”

“自己对着镜子喝?”丹德里恩插嘴道。

“比那还惨,”雷吉斯平静地回答,“因为我压根没有影子。”

他又沉默了半晌。

“然后我遇上了一个特别的吸血鬼女孩。我们开始认真地交往——至少我是认真的。我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但那生活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离开了我。于是我比先前吸得更凶了。你们也知道,失望和悲伤是最好的借口。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明白这个道理,我也觉得自己明白。我所做的只是把理论付诸实践而已。你们是不是已经听烦了?那我尽量长话短说吧。最后我开始干些不受欢迎的活儿,没有吸血鬼愿意干的活儿。我开始给其他吸血鬼跑腿。有天晚上,他们派我去个村子弄点儿血,而我的攻击失了准头,跟一个走向水井的女孩擦身而过。我就这么全速撞上了井口……那些村民差点杀死我,不过还好,他们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做……他们用木桩把我刺穿,砍掉了我的头,用圣水洒遍我的全身,然后把我埋进土里。你们能想象我醒来后的感觉吗?”

“我能。”米尔瓦审视着手里的箭。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女弓手咳嗽一声,转过头去。雷吉斯露出微笑。

“我就快讲完了。”他说,“在坟墓里,我有充足的时间反思……”

“充足?”杰洛特问,“有多充足?”

雷吉斯看着他。

“你这算是职业病吗?大概五十年。等重新长出身体,我决定控制住自己。这并不容易,但我做到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吸过血。”

“一次也没有?”丹德里恩欲言又止。但最后,他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一次也没有?从没有过?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