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奴隶(第3/6页)

“这道伤口很深,肌肉和筋腱都被割断了。它会愈合,但估计没法完全恢复,握力也会减弱。他以后可能只适合做些轻活。”

军官点点头,脸上显出奇特的表情:反感与不耐烦兼而有之,“很好,包扎好伤口,你就可以走了。”

医师清理好两道伤口,在手伤上缝了十二针,包扎好,并告诫帕格要让伤口保持干净,然后走了出去。帕格运用起过去学来的精神锻炼法,放松精神,抵御阵阵疼痛。

医师走后,年轻军官看着面前的两个奴隶说:“依法理来讲,你们杀了监工,应该被吊死。”

两人什么也没说。除非主人让他们说话,否则奴隶必须保持沉默。

“但既然是我吊死了监工,那么只要我愿意,就有权让你们活下去。我只须因为刺伤监工的关系,随便处罚你们一下。”

他顿了顿,“就当你们已经受过罚了吧。”

接着,他一挥手,“走吧,拂晓时再回来。我会决定好如何处置你们。”

劳处和帕格走出军官的住所,心中暗自庆幸,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早就被吊死在前任监工旁边了。走过营地时,劳利说:“我在想这是为什么。”

帕格回答道:“我疼得太厉害,没精力去想。我只是庆幸我们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劳利一言不发,直到他们走回奴隶棚屋,才开口道:“我想这位年轻贵族脑子里正转着什么主意。”

“我早就不指望能理解主人们的心思了。这是我在这儿活了那么久的原因,劳利,我只干他们命令我干的事,然后忍耐。”

帕格指向吊着前任监工的大树,尸体在月光下异常苍白——今晚只有小月亮,“不然会落得这种下场。”

劳利点点头,“也许你是对的。我还在打算逃跑的事。”

帕格苦笑一声,“往哪儿跑,我的诗人?你能往哪儿跑?跑向裂缝和那里的一万名簇朗尼士兵吗?”

劳利什么也没说。他们走回自己的草席,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设法赶快睡着。

年轻的军官坐在软垫上,以簇朗尼人的方式盘着腿。他把押解帕格和劳利过来的卫兵打发出去,然后示意两名奴隶坐下。他们犹犹豫豫地坐下来,有主人在场时,通常是不允许奴隶坐下的。

“我是辛扎瓦家族的霍卡努。这个营地属于我父亲。”

军官开门见山地说,“他对今年的收成很不满意,所以派我来看看有什么可做的。如今我缺个监工来管理营地,只因为一个蠢货把他自己的愚行怪到你们头上。我该怎么办呢?”

他们什么也没说。霍卡努问:“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帕格和劳利依次回答了问题。霍卡努思量片刻,“你,”

他指着劳利,“从各方面看都没什么特别,只是比别的蛮人更会说我们的语言。但是你,”

他指着帕格,“比你那些硬骨头的同胞活得都要长,而且也很会说我们的语言。要是有人把你当成一个来自偏远省份的农夫,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静静地坐着,不知霍卡努的话锋要指向何处。帕格惊讶地发现,自己可能比这位贵族还要年长一两岁。他年纪轻轻,却大权在握,簇朗尼人的风俗实在古怪。要是在克瑞德,他可能还是个学徒,继续学习着治国之术。

“你怎么会说得这么好?”

军官问帕格。

“主人,我是第一批被带到这里的俘虏之一。那时,除了我们七个美凯米亚人之外,这里都是簇朗尼奴隶。我们学着生存。过了一段时间,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他人不是死于热病、伤口化脓,就是被卫兵杀了。这里再没人会讲我的母语。此后至少有一年时间,没有其他美凯米亚人被送到此地。”

军官点点头,又问劳利:“那你呢?”

“主人,在故乡我是个歌手,一个吟游诗人。我惯于四处游历,所以必须学会各地的语言。我还有一对能辨音识乐的好耳朵。你们的语言,在我的世界被称为声调语。发音相同但音调不同的字眼,表示不同的含义,在我们王国也有几种这样的语言,所以,我学得很快。”

军官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很有意思,”

他沉思半晌,兀自点点头,“奴隶们,很多想法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他微笑起来,看上去更像个大孩子而不是男人,“这个营地简直一团糟。我会向我的父亲,也就是辛扎瓦大名如实禀报。我想我知道问题所在了。”

他指着帕格说,“我要听听你在这件事上的看法。你在这儿待的时间比别人都长。”

帕格强迫自己冷静——已经很久没人问过他对任何事情的看法了,“主人,第一任监工,也就是我被俘时管理此地的人,非常聪明。他知道劳工,哪怕是奴隶,饿着肚子都干不好活。那时我们的食物配给比现在好,如果受伤了也会有休养的时间。诺格姆脾气很坏,他把任何挫折都看做是对他个人的冒犯。如果地穴兽毁了一片林子,那是奴隶的错;如果有奴隶死了,那是有意给他的劳工监管能力抹黑。每次遇到挫折,我们得到的都是克扣食物,或更长的工作时间;而每次好运都被视作理所应当。”

“我也这么想。诺格姆过去身份显要。他是他父亲领地的哈东拉,也就是大管家。他的家族阴谋背叛帝国,罪行被揭发后,他所在的氏族把他族中没被处以绞刑的人都卖作奴隶。他从来不是个好奴隶。我们本以为让他管理营地,会让他的能力派上用场。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在这里的奴隶中有没有具备管理能力的恰当人选?”

劳利俯首说:“主人,帕格……”

“不行。你们两个我另有安排。”

帕格大吃一惊,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也许俦加纳可以,主人。他曾是个农夫,因为农获不足被卖身抵税。他为人踏实,头脑冷静。”

霍卡努一击掌,片刻之后,一名士兵走进来。

“把奴隶俦加纳带来。”

卫兵行礼告退。“他是簇朗尼人,这很好,”

战士说,“你们这些蛮人从来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真不敢想要是让个蛮人管理此地,会闹出什么乱子。他没准会让我的士兵砍树,奴隶站岗。”

一阵沉默过后,劳利哈哈大笑,他的笑声丰润低沉。霍卡努也露出微笑。帕格仔细观察着他。这个手里攥着他们小命的年轻人,似乎在努力争取他们的信任。劳利似乎开始喜欢上他了,但帕格还保持着警惕。他离开美凯米亚社会的时间更长,在他的故乡,战时贵族和平民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没有阶级之分。可他早就了解到,簇朗尼人每时每刻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此刻发生在这间房舍中的变化绝非偶然,而是这个年轻武士有意安排的。霍卡努似乎察觉到帕格的目光,抬头望向他。他们的目光交会片刻,帕格连忙依奴隶的礼数低下头。但在这一瞬间中,某种信息似乎通过目光传递出来。军官似乎在说:你不相信我是朋友。没关系,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