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变局

曾有两仪师告诫史汪和沐瑞:拿到披肩后她们仍有很多东西要学,此话果真不假。当她们仍是见习生时,就曾学习过白塔庞杂的传统和它们的罚则,特别是那些年代久远、已经与律法无异的传统。而这段时间洛芙拉等人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向她们灌输蓝宗冗长的传统。史汪早就把她们初入蓝宗区前洛芙拉讲过的传统都记住了,沐瑞必须多花些功夫才能赶上她。要是为在塔里穿红装这样的小事而挨罚就太丢脸了。佩戴红色首饰是允许的,火焰石、红宝石和石榴石都可以,但不可以穿红衣服,这是条非常古老的传统,古老到没人记得它何时确立。它是蓝宗和红宗长期相互敌视的体现。蓝宗和红宗事事针锋相对,常让评议会无所适从。

想到宗派之间竟相互敌视,不免让沐瑞有些愕然,然而蓝宗和红宗可不是唯一一对不和的宗派。数百年来,蓝宗一直和绿宗携手共进,但和其他宗派的关系就没那么融洽了。目前,蓝宗和白宗的关系略有点紧张,其中缘由只有白宗晓得,而和黄宗的关系则更坏一些,几百年前在阿特拉,两宗派的两仪师们曾相互指责对方干涉己方事务。传统上,两仪师不可干涉同僚的私事。只有这一条传统可让她们不必看强者的脸色行事。有的宗派更会见机行事。比如褐宗会和白宗一同反对蓝宗,同时又支持蓝宗对抗黄宗。至少,目前如此。两个宗派可以长期合作,也可能瞬间翻脸。弄清其他宗派之间的敌对关系也是有必要的,否则一时大意失言便会陷入麻烦。光明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简直比权谋游戏复杂百倍!

史汪每晚都会让沐瑞背诵这些传统,从初阶生时起她们就在课业上互相帮助。沐瑞也会考察史汪,虽然没什么必要。史汪从没背错过。

她们再度拾起至上力的课程,勒莱茵、娜塔西娅和安娜雅轮流教导她们。她们学到了约缚护法和其他见习生学不到的编织,还有一些蓝宗的专属编织。沐瑞觉得这能说明很多问题。如果蓝宗会保留一些编织作为本宗机密的话,其他宗派一定也会这么做。既然宗派可以有秘密,个人也能留个后手。至少她自己就有一个秘密,一道她个人专属的编织,早在她来到塔瓦隆之前就学会了。她一直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不让两仪师们知道。当时她们发现她的天分已经觉醒了,但她告诉她们,她只会点蜡烛和在黑暗中制造光球。在太阳宫中,人人都会把保密当作本能。史汪有这种秘密吗?她可不会向自己的密友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们早就可以熟稔地运用阴极力,因此学得很快。但每天要学的东西还是太多了,至少沐瑞有点力不从心。她们发现忽视冷暖的技巧靠集中精神便可以达成,至少娜塔西娅如此宣称。

“思绪定要平静如水。”她慢条斯理地讲解道,就像在课堂里上课一样。她房间里到处都摆着小雕像、木雕和彩绘模型。这类课程只会在授课者的房间里讲授。“气运丹田,吐气稳而不急。一呼、一吸、一顿,皆要遵循节律。无需多日,你们便可习以为常。气息如此,定力至此,便可神游物外,不知冷暖。你们将能裸身行于风雪中而不颤抖,赤身行于烈日下而不流汗。”她呷了口茶,笑了笑,眨了眨吊梢黑眼。“然而霜冻晒伤仍可扰乱心神,思绪可以远离世尘,身体却无法脱离凡间。”

或许确实不难,然而练了一周以后,沐瑞仍无法集中心神。无论在餐桌旁还是长廊里,一有冷风袭来,她总免不了要惊呼一声。自从她开始练习冥想,寒风似乎冷了三倍有余。在公共场所,这样的举止总会引来其他两仪师的注意。她非常担心会落下爱做白日梦的名声,而且她还总是脸红。她无法忍受自己成为笑柄。不用说也知道,史汪很快就学会了这个技巧,沐瑞再也没看到她颤抖过。

光宴节标志着一年的终结。接连两天,塔瓦隆的每扇窗口都彻夜长明。在白塔里,佣人们会打开那些已弃置数百年的房间,点上一盏两天两夜都不会熄灭的灯。这是个喜悦的节日,夜幕降临后,市民们会提着灯火上街游行。亲人们齐聚一堂,即使是最贫苦的家庭也会欢宴直至黎明。但沐瑞却伤感不已,那么多房间已被弃置了数百年之久。白塔正在衰落,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恶兆。话说回来,资历两百年有余的女人们都束手无策,她又能想出什么奇招呢?

许多两仪师都收到了式样精美的请柬,被邀请出席节日舞会。许多人都接受了,两仪师也和寻常女人一样爱跳舞。沐瑞也收到了许多请柬,分别来自十几个凯瑞安贵族家庭,以及许多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只有白塔的计划才能吸引这么多有权有势的凯瑞安人到塔瓦隆。她将这些雪白的硬纸片都塞到了壁炉里,一封也没有答复。在权谋的游戏中,这是一招后果难料的险棋。但她不准备玩权谋游戏,而是准备逃跑。

意外的是,她们订的第一批裙服在节日期间第一天上午就送到了。也许塔莫瑞很想拿到额外报酬,不过更可能的是她考虑到了她们过节要穿新装。她还带了两个助手过来,以免衣服需要修改。衣服非常合身,塔莫瑞的手艺无可挑剔。不过沐瑞先前的担忧还是得到了印证。她的六件蓝裙里颜色最深的一件也只比天蓝色深一点点,而且只有两件裙服没带绣花。这两天她只能继续穿蓝宗送她那几件毛裙。至少她订的骑装将会是黑色的。即使是塔莫瑞也不会做出一件浅色骑装。史汪订的衣服里只有一件骑装。它们虽然是羊毛的,但完全不逊色于宫廷服饰,充分展示了塔莫瑞的完美手艺,只是乳房和臀部的曲线实在是过于明显了。史汪假装没有注意,也许她真的没注意到。她从不在乎穿着打扮。

史汪的近况也不太妙。她每天从塞塔利亚那里回来时,神色一天比一天僵硬。她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却又拒绝透露自己的问题所在。若沐瑞一再追问,史汪甚至会厉声叫她住嘴。这实在令人担忧,过去六年里,史汪冲她发怒的次数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然而在塔莫瑞来送裙子的那天,史汪却在晚饭前到她房间里喝茶。她没有碰茶杯,而是气冲冲地往一把雕花木椅里一坐,双手叉在胸前。她板着脸,蓝色的双眼中却怒火中烧。

“妈的,那只母食人鱼想要弄死我。”她咆哮道,仅仅半周,两仪师们在纠正她言辞上花费的全部努力就都化作浮云。“这堆鱼杂碎!她想让我像怀孕的红尾鱼一样蹦起来!我怎么可能蹦跶得那么快,就算……”誓言让她一下噎住了,眼珠都鼓了出来。她的脸都变白了,一边咳嗽一边捶胸。沐瑞立即倒了杯茶,但史汪一时半会是喝不下了。她想得太快结果让不实之词都到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