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变局(第4/5页)

第二次观看鞭笞的次日,沐瑞来到玉座书房的前厅。杜哈拉端正地坐在写字台后面,颈上搭着一条一手宽的红色长巾。她的黑裙上有许多鲜红色条纹,说是红裙亦无不可。她是个多曼人,苗条而美丽,比沐瑞高出一手半。但她丰满的嘴唇上写满了恶毒,目光里尽是刻薄之意。沐瑞不能不想到,若这女人不是戴着撰史者的围巾,自己只要愿意的话打个响指就能惊得她跳起来。她正要开口,玉座书房的门砰的一声开了,塞瑞拿着一张纸走了出来。

“杜哈拉,我要你——嗯?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转而冲沐瑞喝道。沐瑞立即像初阶生一样行了大屈膝礼,在起身前亲吻了玉座右手上的巨蛇戒。这个戒指是塞瑞身上唯一的首饰。她的七色长巾只有杜哈拉那条的一半宽,穿的深灰色丝裙也很朴素。她体态臃肿,一张大饼脸甚是滑稽。但严酷的神情似乎已经融入了她的五官。沐瑞几乎能够平视她的双眼,那是一双冷酷的眼睛。

沐瑞觉得嘴里发干,四周的空气突然冷似隆冬。她强忍住颤抖,但安神的心法全然无效。她从传言中了解到塞瑞的为人。此刻其中的一条突然如尖刀般刺中了她的心窝。塞瑞认为,她对律法的阐释即等同律法。她的释法容不下一丝仁慈,而她本人则更不可能发慈悲。

“吾母,我请求您解除我发放赏金的职责。”她语调平稳,感谢光明。“文书们已尽全力了,但他们每天都要排队等两仪师检查工作,这会浪费很多时间。”

塞瑞像吞了个酸橙似的抿紧了嘴。“若不是顾及白塔的声誉,我肯定会叫停这个愚蠢的赏金,根本就是在挥霍公款。好吧,文书可以把文件交给另一个两仪师签字。也许可以找个褐宗。她们就爱管这种事。”沐瑞一时间心花怒放,但玉座又补充道,“当然,你必须留在塔瓦隆。你知道,我们马上就需要你了。”

“如您所愿,吾母。”沐瑞答道,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再次行了大礼,亲吻了玉座的戒指。在塞瑞这样的人面前还是恭敬点好。

她回到自己房间,史汪正在里面等着她。她的密友期待地倾身向前,脸上写满了疑问。

“她准许我不用再负责赏金了,但又命令我留在塔瓦隆。‘你知道,我们马上就需要你了。’”她自以为学得很像塞瑞,虽然声音里带了点不必要的苦涩。

“鱼杂碎!”史汪嘟哝道,退了回去。“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准备出门转转。你知道我准备去哪里。”

史汪屏住了呼吸。“光明保佑你。”过了一会,她说道。

没理由耽误时间了,沐瑞换上了骑装。有史汪帮忙,她很快就换好了。裙服的颜色是恰到好处的深蓝,几道银色蔓叶图案从袖子延伸到领口。她所有的深色衣服都有绣花,但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她把披肩折好放回大衣柜,取出一条黑狐毛皮镶边斗篷,把发刷和梳子塞到斗篷上的一个暗袋里,把针线包放到另一个里面。她戴上骑用手套,和史汪拥抱道别,然后冲出房间。再待下去她可能会忍不住流泪,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穿过长廊,一路上引来许多关注,但两仪师们似乎不打算多管闲事。只有凯伦和雪瑞安跟她说天太冷不适合外出。伊迪丝略抬了抬手拦住了她,像勒莱茵那样端详她。

“废弃的农场和村落恐怕算不上宜人的景致。”这位白发守护者喃喃道。

“塞瑞命令我留在塔瓦隆。”沐瑞答道,脸上正是一副完美的两仪师式的表情。“我想若我过了桥待上一两个小时就会被当作抗命了。”

伊迪丝抿紧了嘴,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也许只是沐瑞的想象。显然沐瑞的话让她知道塞瑞泄露了评议会的计划,这让她很不满意。“玉座会对任何稍有不从的人大发雷霆,沐瑞。”

沐瑞几乎要笑了。光明啊,伊迪丝正好给了她把话直接说出口的机会。够直接的了,一个标准的两仪师式的回答。“那么我肯定不会过桥,我可不想受鞭笞。”

她到西马房给飞矢上了鞍,但没带鞍袋。在城里骑马可不需要鞍袋。无论她跟伊迪丝说了什么,伊迪丝都可能会派人来查看。要是换她自己也会这么做。幸运的话,在天黑之前不会有人起疑心。

她先去了杜马夫人那里,钱庄老板已经为她准备了好几张不同账户下的权利书,加上四大包共两百枚金币和一些银币。这些钱够沐瑞用一阵的了。权利书可以等到现金花完后再用,以备不时之需。一旦用掉一张,她就必须加速赶路。白塔的眼线肯定会留意她的踪迹,而无论钱庄老板有多谨慎,也不可能瞒得住白塔。杜马夫人照例没有问任何问题,但见到沐瑞无人陪同,便派她手下四个男仆护送她。沐瑞接受了她的好意。她并不担心蟊贼,塔瓦隆治安很好,这种人也容易对付。但如果真有人心起恶念,最好还是让保镖吓走他们。动用至上力会引来旁人的关注。即使在塔瓦隆,富家女子外出还是会带保镖。

她骑着飞矢离开钱庄,四个男仆陪在她四周。名义上他们都是仆人。不过他们虽然都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但都是些健壮男子,一副精于舞刀弄剑的模样。显然就是这几个“男仆”,或者他们的同事,制服了所谓的格辛尼斯先生。

到了塔莫瑞的店,沐瑞派两个男仆去买旅行箱,雇了两个脚夫。然后她换上了另一套骑装,以乔装为凯瑞安小贵族。五件衣服里有三件绣花,不过每件只有一两处,没什么好抱怨的。而且现在也没时间挑选它们了。塔莫瑞和杜马夫人一样没有多嘴。裁缝师的顾客会尊重她的意见,但说到底前者只不过是个裁缝而已。而且裁缝师也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否则生意也做不长。在离去之前,沐瑞把巨蛇戒收到腰包里。没了它,手上感觉怪怪的,指间空空荡荡,让她忍不住想要再戴上它。但塔瓦隆城里人人都知道它的含义。从现在起,她必须隐瞒身份。

带领着小小的随行队伍,她向北面骑去,时不时停下来买点无法在白塔里暗中备好的必需品,装到脚夫挑在扁担上的箱子里。最后他们到达了北港,那里弧线形的城墙延伸到水面上,形成一个约有一里长的半弧,缺口便是海港出口。一座座木栈桥环列在半弧之内,旁边停靠着各式各样的河船。码头主管是个粗胖的灰发女人,满脸厌倦的表情。沐瑞和主管谈了几句,后者便要她去找双桅船蓝翼号。蓝翼号不是这里最大的船,但它一小时之内就要起航。

没过多久,飞矢就被绑在长木杆上吊上了船,脚夫已经拿了酬劳走了。沐瑞还给每名男仆各发一枚银币以表谢意。她的行李箱也放到了甲板后的小舱室里。不过一路上她基本上都要待在这房里。因此她留在甲板上抚摸着飞矢的鼻子,看着河船扬帆起航,看着长潮推动蓝翼号,驶离这大水碗一般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