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迷雾(第6/6页)

早饭后,她马上动身前往艾奇斯托去找人,她现在天天找人,找人来替代麦格斯太太陪她。当她走到市场街的尽头,发生了一件事,最终让她下定决心,当天就坐十点二十三分的火车去圣安妮。她当时正走在路上,路边停着一辆大轿车,是国研院的车。她刚走到车边,就有个人从一个店铺里出来,横越过她面前,和汽车司机说了句话,就进了车。他当时和珍是近在咫尺,尽管大雾弥天,珍还是看得很清楚,从周围的景物中一眼就挑出了他:四周是灰色的大雾,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艾奇斯托之前闻所未闻的、如今日夜不停的刺耳的车水马龙声。不管在哪里,珍都会一眼认出他:这不是马克的脸,也不是她如今更熟悉的,自己在镜中的脸。她见过这张蓄着尖胡子,戴着夹鼻眼镜,有些让她想到蜡像的脸。她不用去想自己该做什么。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匆匆走过,好像自作主张要去火车站,然后从那里去圣安妮。让她直直向前赶的,不是恐惧(尽管她也被吓得几乎要呕吐)。这感觉是她整个身心立刻对此人产生的完全排斥和憎恶。这个人确实出现了,这个事情实在让人头昏目眩,和此相比,她的噩梦变得不值一提。一想到她从此人身边走过时,他的手可能还触到了她,她就全身战栗。

谢天谢地,火车里很暖和,她坐的车厢也是空的,能坐下来,就已经让她很高兴了。火车在大雾中徐徐行驶,几乎让她睡着。她没怎么想圣安妮,直至火车到了站,她才反应过来:即便走上陡峭的山坡时,她也没有打算,没预先想想她打算说些什么,只是想着卡米拉和丁波太太。她内心的最深层,她孩子气的一面,此刻显现出来了。她想待在好人身边,想远离凶恶的人——这种幼儿园里就有的分辨意识,此刻比任何后来学会的善与恶、敌与友的区分,似乎都更加重要。

四面天光大亮,使她从混沌里惊醒。她举目望去:为什么在如此弥天大雾里,这条弯路还如此清楚?还是仅仅因为乡下的雾和城里有所不同?显而易见,原来灰蒙蒙的景致都白亮起来,几乎是白得耀眼。一片碧蓝就在上空,树荫片片(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看见过树荫了),突然之间,无垠的碧空和淡金色的太阳都展现开来。珍转身向山庄走去,回眸一看,发现一片白茫茫的雾海中,自己就像站在一个阳光灿烂的苍翠小孤岛岸边。雾海起伏不平,纵横丘壑,但是一眼看上去,是平坦的,一望无垠。雾海中还有别的孤岛。西边那个黑暗的小岛是杉顿上面的树林,她和丹尼斯顿夫妇曾在那里野餐;北边那个大得多,也明亮得多的孤岛,是那些布满洞穴的山丘,几乎可以称得上山脉——温德河正是从那里发源。珍深深呼吸。她为雾海之上浮现的这个世界如此广大而震撼。这些天来,在艾奇斯托生活的人,即便走出门也好像是在室内,因为只能看见近在手边的东西。珍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忘记天空有多广阔,地平线有多遥远了。

【注释】

[1] 语出自《哥林多前书》(Corinthians)第十五章。——译注

[2] 同上。

[3] 原文为意大利文ecco。——译注

[4] 奥维德(Ovidius,公元前43——公元18),古罗马诗人,代表作为《变形记》(Metamorphoses)。——译注

[5] 原文此处为拉丁文ad metam properate simul,语出自奥维德的《爱的艺术》(Ars Amatoria)。——译注

[6] 约翰·威廉·邓恩(John William Dunne,1875——1949),爱尔兰飞行员,他有一套理论,即平行宇宙论,他认为时间并非只有一个维度,而是有无数维度的时空,每个时空有各自的逻辑和事情发展先后的顺序,可以在偶然的机会前往别的时空。——译注

[7] 指莎士比亚的《麦克白》(Macbeth)中巫婆预言麦克白将成为国王。——译注

[8] 卢比孔河(Rubicon),高卢和罗马界河,罗马将军凯撒越过卢比孔河,进攻罗马。——译注

[9] 斯达奇拉的哲人,指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他生于马其顿的斯达奇拉。——译注

[10] 原文为拉丁文imperium in imperio,字面的意思为“君主的统治”。——译注

[11] 格伯乌(Ogpu):1923至1934年间苏联国家政治保卫局。——译注

[12] 挑剔鬼,原文为Mrs. Grundy(葛朗迪太太),英国戏剧家托马斯·莫顿(Thomas Morton,1764——1838) 所作喜剧《加快耕耘》(Speed the Plough)中的人物,指心胸狭窄、拘泥礼俗、事事好挑剔他人的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