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能屈能伸(第2/8页)

“科瑟对斯蒂尔,就是这副态度,”马克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看来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你知道吗,斯塔多克,”哈德卡索小姐说,“我挺喜欢你的,幸好我喜欢你,否则我就会讨厌你最后一句话。”

“我无意冒犯,”马克说,“可是,真该死,你从我的视角来看看?”

“这不对,小家伙,”哈德卡索小姐摇着头说,“你知道的事情太少,所以你的视角一文不值。你还不知道你加入的是什么事业。你获得的这个机会比在内阁获得一席要重要得多。你知道,只有两条路好走,或者是加入国研院,或不在国研院之中,至于哪条路更有趣,我比你知道得多。”

“这我明白,”马克说,“可名义上你是其中一员,实际上你无事可做,还有什么比这更糟。让我在社会学部门有一席之地,我就能……”

“胡说!整个社会学部门就要被废除了,开始为了宣传鼓吹,是不得不有社会学部门。可之后这些人都要被淘汰掉。”

“那有谁能保证我会接替他们呢?”

“你不会的,不会有人接替他们。真正的工作和这些部门毫无关系。我们真正感兴趣的社会学工作将由我的人,也就是警察来做。”

“那我能起什么作用?”

“如果你相信我,”“仙女”说着放下喝干的酒杯,拾起一根雪茄,说,“我能让你直接做些真正的工作——这也是让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是什么工作?”

“阿尔卡山。”哈德卡索小姐从齿缝里吐出这个词,她又开始了漫长的不点火吸烟。然后她有些轻蔑地看了眼马克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是不是?”

“你是说那个放射线学家——那个上了断头台的人?”马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仙女”点了点头。

她说:“我们要给他平反,得慢慢来,他的全部档案我都有。你先写一篇不起眼的小文章——不要否认他的罪行,开始不要否认,只不过是暗示,他是该国傀儡政府的一员,人们当然对他有所偏见。你要说你毫不怀疑裁决是公正的,只不过不安地意识到,即便阿尔卡山是无辜的,对他的判决也几乎不可能改变。然后你过两天再就这个题目写一篇截然不同的文章。就是对他工作价值的普遍观点。你可以一个下午就把那些资料看完——对写那类文章是足够了。然后再写一封信,对刊登第一篇文章的报纸大为愤怒,还要说一大段话。比如这次审判是正义的失败。到那时候——”

“做这些事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我告诉你,斯塔多克,我们要给阿尔卡山平反。把他塑造成一个烈士,是人类一个无可挽回的损失。”

“那又是为什么呢?”

“你又来了!你抱怨说别人不给你工作做,可一旦我拿出点真正的工作给你做,你又希望在动笔之前得知全盘计划。这没有意义。这不是这里做事情的方式。你只要做好交给你的工作。如果你确实干得不错,那你很快就会了解实情。你看来还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是一支军队。”

马克说:“无论如何,我又不是记者,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给报纸写文章。我一开始就尽量向费文思通解释过了。”

“你越快忘记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这些空话,你就适应得越好。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斯塔多克,你会写文章,这是我们要你的原因之一。”

“那我来这里真是误会了。”马克说。在他职业的这个阶段,满足文学虚荣心,已经不能补偿人家暗示他的社会学研究无关紧要给他的伤害了。“我无意靠给报纸写文章来度过余生,即便是我真的要这样,我也希望在动手写文章以前,对国研院的政见有多得多的了解。”

“难道没人告诉你国研院是绝对无政治派别的吗?”

“别人告诉我的东西太多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是头朝下还是脚朝下了。”马克说,“我不明白,如果要搞一个新闻噱头(这个故事就会成为噱头),怎么可能没有政治倾向。能刊登这些关于阿尔卡山的废话的报纸,究竟是左翼的还是右翼的?”

“两翼都有,亲爱的,都有。”哈德卡索小姐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保持一个极左派,一个极右派,彼此极其警惕和害怕对方,这不是绝对必要的吗?我们就是这样做事的。任何反对国研院的意见,都会在右翼的报纸上变成左翼的叫嚣,反之亦然。如果做得好,双方会竞相放低身价支持我们——去驳斥敌人的诋毁。我们当然没有政治派别,真正的权力都是这样的。”

“我不相信你能做到这些,”马克说,“至少智识人士所读的报纸是你无法操纵的。”

“这说明你还是娃娃,小子。”哈德卡索小姐说,“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事情正好相反吗?”

“你什么意思?”

“你这个傻瓜,正是受过教育的读者才会被欺骗。不好骗的都是别人。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有相信报纸的工人?工人都毫不犹豫地相信报纸都是宣传,从来不看头版。他买报纸是为了看足球比赛的比分,以及姑娘摔出窗外,梅费尔[1]的公寓发现尸体这类花边新闻。这样的工人才让我们头疼。我们不得不调教他。但是受过教育的智识公众,那些读精英周刊的人,却不需要调教。他们已经调教好了,会相信一切事情。”

“我也是你所说的智识阶层中的一员,”马克带着微笑说,“我就是不相信。”

“天哪!”“仙女”说,“你的眼睛到哪去了?看看这些周报是怎么得逞的!就拿《每周质询报》来说,这就是你会看的报纸。基本英语[2]本来只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剑桥教师的创意,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一旦保守党的首相也赞许了,《质询报》立刻就声称基本英语威胁了我们语言的纯洁性。十年来,君主制既奢侈又毫无意义,不是吗?可是当温莎公爵[3]退位之时,《质询报》不是在两周内就传得所有的保皇党和正统派人手一份吗?他们可曾漏下一名读者?你难道看不出吗?有教养的读者,不管是干什么的,无论如何都要读精英周刊的。他就是不能不读,他已经被调教好了。”

“好啊,”马克说,“这都很有意思,但这都和我无关,哈德卡索小姐,首先我不想做记者,即便想做,也想做个诚实的记者。”

“好得很,”哈德卡索小姐说,“那你除了搞糟你自己的工作以外,所能做的就是帮着摧毁这个国家,也许还要摧毁全人类。”

一直以来,她说话时都有种私密的腔调,现在这腔调没有了,变成了威吓的断言。马克心中,做守法良民、做老实人的心,刚刚在谈话中苏醒,就又畏缩回去;他的另一种心态更为强大,此刻紧张兮兮地赶紧跳了出来,这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要被人拒之门外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