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10页)

“好了,我会给你树枝的。”她说。

她背后传来世界先生的声音。“好姑娘。”他用让人安心的口吻说,但她却觉得那声音隐含着自视高人一等和居心叵测的意味,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站在岩石洞口等待着,直到耳畔传来他的呼吸声。她必须耐心等待,等到他足够接近。她早已谋划好一切。

飞行何止让人兴奋,简直如电击一样刺激。

他们犹如一道闪电,轻松穿过暴风雨,一闪之间,从一块云飞跃到另一块云,和滚滚雷霆一样迅速,和飓风肆虐一样迅猛。这不是飞行,而是在天空中闪耀跳跃。影子几乎立刻就忘却了恐惧。骑乘雷鸟时,你根本不可能感到恐惧。他感觉不到恐惧,只感受到风暴的力量,那种无法停息、异常强大的力量,以及飞行的纯粹快乐。

影子的手指深深插在雷鸟的羽毛中,紧紧抓住,感到皮肤上一阵阵静电的刺痛感。蓝色电光在他手上翻腾飞舞,好像细小的蛇。雨水浇打在他脸上。

“这是最棒的!”他大声吼出来,声音盖过了暴风雨的咆哮。

雷鸟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振翅飞向更高的天空,每拍打一次翅膀,都制造出一声霹雳。然后,它猛地俯冲下去,钻进雷雨云层,自由翻滚。

“在我梦里,我在猎杀你。”影子对雷鸟说,呼啸的风声带走他的话音,“在我梦里,我必须要带回一根你的羽毛。”

是的,声音来自他脑中,仿佛收音机中的静电干扰声,他们来猎取我们的羽毛,证明他们是真正的男人。他们还来猎杀我们,盗走我们脑中的宝石,用我们的生命来复活他们死去的亲人。

一幅幻景出现在他脑中:一只雷鸟——他猜是只母鸟,因为它的羽毛是褐色,而不是黑色——躺在山边上,刚刚死掉。它身边有个女人,她正用一块燧石敲开它的脑袋。她在湿漉漉的骨头碎片和脑浆中摸索寻找,最后找到一块光滑的清澈宝石,是茶色石榴石的颜色,宝石里面跳动着乳白色的火焰。影子想,那就是鹰之石。她要带宝石回家,带给她幼小的儿子,他三天前刚刚死掉。她要把宝石放在他冰冷的胸口。等到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孩子就会复活,开心地笑着,而那块宝石则会变成灰色,蒙上一层暗影,和被盗取宝石的雷鸟一样,失去生命。

“我明白了。”他对雷鸟说。

雷鸟昂起脑袋,啼叫起来。叫声如雷声一般响亮。

他们身下的世界飞快地向后退去,仿佛在怪异的梦境中。

劳拉调整手中紧握的树枝,等待名叫世界先生的男人走近。她转开脸不看他,凝视着外面的暴风雨,还有云层下面墨绿色的山峦。

在这个令人遗憾的世界里,她想着他刚刚说的话,象征物可以代表事物本身。说得没错!

她感觉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右肩上。

很好。她想,他并不想恐吓我。他怕我把树枝扔到外面的风暴里,然后树枝就会掉进下面的山谷,他就会失去它。

她身体向后微微靠过去,直到她的后背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左臂环绕过来,左手在她胸前张开,这个动作非常亲昵。她双手握紧树枝一端,缓缓呼气,集中精神。

“请给我,我的树枝。”他在她耳边低语。

“是的,”她说,“它是你的了。”然后,尽管不知道意味什么,她依然说道,“我将这死亡献给影子。”与此同时,她将树枝从胸骨下面一点的位置刺入自己胸口,感觉到树枝在她手中扭曲变形,瞬间变成一支长矛。

自从死去之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痛楚。她可以感觉到长矛的矛尖穿透她的胸,感觉到它从她后背穿出来。矛尖遇到了阻力——她更加用力地推了一下——长矛随之刺入世界先生的身体。她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脖子冰凉的肌肤上,他被长矛刺中,因为痛苦和震惊而大声哀号起来。

她听不懂他说的话,也听不懂他使用的语言。她握住长矛的把柄,把它更深地刺入,穿过她的身体,刺入并穿透他的身体。

她可以感觉到热血从他体内喷溅到她后背上。

“婊子!”他改说英语了,“你这该死的婊子。”他声音里有汩汩的水声,估计长矛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肺。世界先生在动,或者说想要动,每次的动作都让她也跟着摇摆起来:他们两人被长矛串在一起,好像用一根长矛同时刺中的两条鱼。他手中出现一把匕首,她看到了,他用匕首疯狂地胡乱刺着她的胸口,却无法看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不在乎。对一具尸体来说,匕首刺几下有什么用?

她一拳重重打在他挥舞的手腕上,匕首掉落在地,被她一脚踢开。

他开始哭喊、悲号。她可以感觉到他在用力推她,手在她背上胡乱推搡,热泪流淌在她脖子上。他的血已经浸透她背上的衣服,顺着她的腿往下流。

“我们看起来肯定很不体面。”她压低声音说,死寂的话音里带着一抹黑色幽默。

她感觉世界先生在她身后绊了一下,她也跟着一起绊倒,她在血泊中滑倒了。全都是他的血,在山洞地面上积成一摊。接着,他们一起摔倒在地。

雷鸟降落在岩石城的停车场里。雨势依然很猛,影子几乎看不清十几英尺外的事物。他松开雷鸟的羽毛,结果从它背上半滚半滑地摔落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

雷鸟看了他一眼。一道闪电划过,雷鸟离开了。

影子爬起来。

停车场里大约四分之三的车位都是空的。影子朝着入口方向走去,途中经过一辆停在石壁下的棕褐色福特探险者越野车。那辆车让他格外眼熟,他好奇地透过车窗望了一眼,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男人,趴在方向盘上,似乎在睡觉。

影子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上一次看到城先生时,他站在美国中心点的汽车旅馆门外。此刻,他一脸极度惊讶的表情,脖子被人以非常专业的手法折断了。影子碰碰他的脸,还有些温热。

影子闻到车厢里有一股香水味,气味很淡,好像一个人几年前就离开房间,但房间里依然还弥留着淡淡香水味。无论在何处,影子都能认出那股香味。他关上车门,穿过停车场。

行走的途中,他突然感到体侧一阵剧痛,那犹如被刀刺的尖锐疼痛肯定只出现在他脑中。疼痛只持续了一秒,甚至更短,然后就完全消失了。

纪念品店里没有人,门口也没有人售票。他径直穿过建筑物,走进岩石城的花园。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上奔涌翻腾,震得树枝也跟着颤动,甚至连巨大的岩石内部也在摇晃。暴雨裹着寒冷倾泻而下。现在不过是下午时分,天色却黑如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