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9页)

大厅里大概有三十到四十个人,现在,每一个人都非常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纸牌,或者自己的脚丫子、手指甲,拼命假装他们没有偷听。

“他不是我叔叔!”

大厅里弥漫着香烟的烟雾,仿佛卷卷的云层。查普曼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一口影子见过的最糟糕的牙齿。“你想把这些话告诉你叔叔吗?他说,你是他留在拉寇塔的唯一理由了。”

“威士忌・杰克说过很多话。”哈里・蓝鸟暴躁地说。但他说的并不是“威士忌・杰克”,在影子听来,他似乎说了一个发音很相似的名字,他觉得好像是“威萨克・加克”。他们大家说的就是这个名字,而不是“威士忌・杰克”。

影子说:“他是说过很多话,其中之一就是用我们的温尼贝戈来交换你的别克。”

“我没看见什么温尼贝戈。”

“他会把那辆温尼贝戈带给你的。”约翰・查普曼说,“你知道他会的。”

哈里・蓝鸟想打中球,结果打偏了,他的双手不够稳定。“我可不是那只老狐狸的什么鬼侄子。”哈里・蓝鸟说,“希望他不要再跟别人这么说了。”

“活着的狐狸总比死掉的狼好。”星期三说,他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在咆哮一样,“现在,你是否把车子交给我们?”

哈里・蓝鸟明显在发抖,抖得很厉害。“当然,”他说,“没问题。我只是在开玩笑。我常常爱开玩笑。”他把球棒放在球桌上,从挂在门边衣钩上一排看起来差不多的外套中拉下来一件厚的,“我先把我的东西从车子里取出来。”

他飞快地瞄了星期三一眼,好像担心这个老头子会突然脾气爆发。

哈里・蓝鸟的车子停在外面一百码左右的地方。大家向车子走过去,经过了一间很小的粉刷成白色的天主教堂。一个穿着神父服的金发男人站在门口,凝视着他们经过。他正在抽烟,但看上去并不喜欢抽烟。

“你好,神父!”约翰・查普曼冲他打招呼,但穿白色硬圆领神父服的男人没有搭理他。他用鞋跟踩灭香烟,然后拣起烟头丢进门旁的垃圾桶里,接着走回教堂里。

“你上次来这里时,我就告诉过你不要给他那些小册子。”哈里・蓝鸟说。

“那是他的过错,不是我的。”约翰・查普曼说,“如果他读了我给他的斯威登堡[51]小册子就明白了,小册子可以给他的生命带来阳光。”

哈里・蓝鸟的车子没有侧视镜,轮胎的磨损也是影子见过的最严重的,磨得没有花纹、只剩光滑的黑色橡胶了。哈里・蓝鸟告诉他们,车子很耗油,但只要坚持灌进汽油,它就可以永远开下去,一直开到停下为止。

哈里・蓝鸟把车里的垃圾塞进黑色的垃圾袋(这批垃圾包括几个廉价啤酒瓶,一小袋用银箔纸包裹、草草藏在汽车烟灰缸里的大麻膏,两打西部乡村音乐的磁带,还有一本发黄的旧书《异乡异客》)。“抱歉我先前惹火了你。”哈里・蓝鸟对星期三说,递给他车钥匙,“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那辆温尼贝戈吗?”

“问你叔叔去。他可是该死的二手车交易老手了。”星期三气乎乎地说。

“威萨克・加克不是我叔叔。”哈里・蓝鸟纠正说。他拿着黑色垃圾袋走进旁边最近的房子,关上身后的门。

他们在苏族瀑布一家食品店门口,把约翰・查普曼放下来。

一路上,星期三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一直在沉思。

在圣保罗市外的一家家庭餐厅,影子拣起一份别人丢下的报纸翻看。他看了一遍,然后又仔细看一遍,接着把报纸递给星期三看。自从离开威士忌・杰克的家,他一直黑着脸、怒气冲冲的。

“看这里!”影子说。

星期三叹口气,带着痛苦的表情低头看着报纸,仿佛低下头对他的伤害无以言表。“我,”他念着报纸,“很高兴航空管制的争论已得到解决,没有求助工业诉讼。”

“不是那个。”影子说,“看这里!报纸上今天的日期是二月十四日!”

“情人节快乐。”

“我们是在一月哪一天出发的?二十日,还是二十一日?准确日期我不太记得了,不过那天是一月的第三周。我们在路上总共花了三天时间。可为什么今天会是二月十四日?”

“因为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月。”星期三解释说,“在荒芜之路上。后台。”

“这是什么见鬼的捷径呀。”影子说。

星期三把报纸推开。“去他妈的约翰・苹果籽[52],老是瞎扯保罗・班扬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查普曼拥有十四个苹果园,有数千英亩土地。没错,他是跟边疆开拓的人并驾齐驱过,但那些关于他的故事没有一句是真的,除了讲到有一次他发疯了之外。不过没有关系。报纸不是常说嘛,如果真相不够轰动的话,那就刊登编造的传奇故事好了。这个国家需要属于自己的传奇,即使是没人相信的传奇。”

“但是你亲眼见过那些传奇。”

“我早就过时了。还有谁他妈的会在乎我!”

影子轻声说:“你是神。”

星期三眼光锐利地盯着他,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接下来,他只是瘫在椅子里,低下头研究菜单。“那又怎样?”

“做个神很酷的。”影子说。

“真的吗?”星期三又问。这一次是影子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在距离湖畔镇二十五英里的一个加油站里,影子在洗手间的墙壁上看到了家庭自制的复印传单,上面是艾丽森・麦克加文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行手写字:“你见过我吗?”照片与学校年鉴上的是同一张。前排牙齿上戴着蓝色橡胶牙套、长大后想从事动物保护工作的女孩,在照片上自信地笑着:“你见过我吗?”

影子买了一条士力架、一瓶水,还有一份《湖畔报》。封面文章是湖畔镇记者玛格丽特・奥尔森写的,还配图一张照片:冰封湖面上一座户外厕所似的冰上垂钓小屋旁站着一个男孩和一个成人,他们举起一条巨大的鱼,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标题写着:父子俩打破本地北美梭鱼捕获纪录,详见内文。

轮到星期三开车时,他说:“给我读几条你在报纸上找到的有趣消息。”

影子仔细看着报纸,慢慢翻了一遍,可惜找不到任何有意思的新闻。

星期三让他在公寓门前的车道上下车。一只烟灰色的猫站在车道上盯着他,他想抚摸它时,它却飞快地溜掉了。

影子在公寓门前的木头平台上停下来,极目眺望整个湖面,湖面上到处都是绿色和棕色的冰上垂钓小屋。有些小屋外面还停着车子。最靠近桥的冰面上是那辆老旧的绿色破冰车,和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一模一样。“三月二十三日。”影子鼓励自己,“早晨九点十五分左右。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