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9页)

星期三有些好笑地打量他,脸上还混合着别的表情——也许是生气,也许是骄傲。“你怎么不和我争论了?”星期三追问,“怎么不再宣称这些全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真见鬼!你这次怎么那么老实,我说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还他妈的那么镇定?”

“因为你付钱给我不是让我问问题的。”影子说。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从自己嘴里说出的完全是事实。“反正,自从劳拉的事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真正震惊的事了。”

“自从她复活之后?”

“自从我得知她和罗比私通之后。对我来说,那是最沉重的打击。相比之下,其他一切不过是小事一桩。我们现在去哪里?”

星期三指出方向,他们开始步行前进。脚下是某种岩石,光滑的火山岩,有时候居然像镜子一样光可鉴人。空气很寒冷,但不是冬天的那种严寒。他们脚步蹒跚着并肩下山。山路很陡峭,他们沿着道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影子向山下望去,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那是什么鬼东西?”影子问。星期三把手指放在唇上,快速摇摇头,让他保持安静。

那东西像一只机器蜘蛛。蓝色的金属外壳,闪烁着LED灯,大小和拖拉机差不多。它蹲伏在山谷底,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骨头,每根骨头旁边都闪烁着一点火星,比烛光大不了多少,微微摇曳着。

星期三冲影子打个手势,叫他远离那些东西。影子往边上多踏出一步,结果证明走到滑溜溜的路边是个错误决定,他脚踝崴了一下,然后就失去重心,沿着斜坡滚下去。他一路翻滚,不时在石头上弹起来。他抓住身边的一块石头,这块黑曜石只是暂时挡了一下跌势,同时划破了他的手套,轻易得像划破一张纸。

他一直跌到谷底才停下来,恰好就落在机器蜘蛛和那堆骨头之间。

他用手撑着站起来,发现手掌碰到了一根似乎是大腿骨的骨头,然后⋯⋯

⋯⋯他站在阳光下,抽着香烟,低头看表。他身边全是汽车,有的车里有人,有的没有。他真希望自己刚才没喝那杯咖啡,因为他现在非常想上厕所,膀胱开始涨得不舒服起来。

一个当地的执法人员朝他走过来,是个留着有些斑白的海象式胡须的大个子。他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了。

“真不明白我们到底是怎么跟丢他们的。”当地执法人员向他道歉说,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

“视觉错觉。”他解释说,“你在怪异的天气环境下追他们,迷雾让人产生错觉,有点像海市蜃楼。他们开车向下冲到别的路上了,而我们还误以为他们是在这条路上。”

当地的执法人员看上去有点失望。“哦,我还以为可能遇到《X档案》之类的神秘事件呢。”他说。

“恐怕没有那么刺激。”他这会儿正忍受偶发性痔疮的折磨,他的屁股在路上就痒得要死,从信号一闪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想回到环山公路上去,真希望这里有一棵树,可以让他躲在后面方便。想撒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丢掉烟头,一脚踩灭。

当地执法人员走到一辆警车旁边,和司机说了些什么。他们俩一起摇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咬咬牙,假装他在空无一人的毛伊岛上,然后对着车子后轮撒尿。他希望自己没有这种麻烦十足的膀胱羞涩综合征,又觉得或许自己能多憋一会儿。但他又想起三十年前在他的兄弟会休息室内钉的那张报纸剪报,上面登的警示故事是一位老人的亲身经历。老人搭乘长途巴士,车上厕所坏了,他只好一路憋着尿。结果,等到旅途结束,他再也尿不出来了,只能用输尿管来导尿⋯⋯

这实在太荒谬可笑了。他还没有那么老,今年四月才要庆祝五十岁生日。他的排尿系统运作良好,一切器官都运作良好。

他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菜单,一页页翻下去,找到“洗衣店”这个名字下的号码。当初输入这个代号时,他就忍不住发笑,这是电视剧《大叔局特工》里的一个桥段。可是现在看到这个名字,他突然想到根本不是来自那里,剧里面出现的是裁缝店,不是洗衣店。他觉得应该是来自《糊涂侦探》。他小时候不知道那是一部喜剧,他只是想要剧中的鞋子电话,这么多年之后,他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尴尬,而且挺怪异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哪位?”

“我是城先生,我要找世界先生。”

“请不要挂断,我看他能否接电话。”

对方没有声音。城先生交叉双腿,把肚子上的腰带费力地往上提了提——真应该减掉那十磅的重量——免得压到膀胱。紧接着,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对他说话:“你好,城先生。”

“我们把他们跟丢了。”城先生报告说。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那些混蛋,那些肮脏的婊子养的家伙!是他们杀了石先生和木先生。他们都是好人,好人。他很想和木太太做爱,想得要命。但木先生刚死就行动,未免太快了。所以,他准备每个周末带她出去吃顿晚饭,也算为未来投资。对他的关心,她会感激不尽的⋯⋯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们设立了路障,他们本来无路可逃的,可还是逃脱了。”

“生活中充满小小的神秘意外,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别担心。你有稳定当地警察的情绪吗?”

“我告诉他们是视觉错觉。”

“他们相信了?”

“有可能。”

世界先生的声音非常耳熟——这个想法很古怪,他为世界先生工作已经两年了,每天都和他通话。当然会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们要派人去保留地拦截他们吗?”

“用不着那么激烈的手段,涉及太多司法管辖权的问题,一上午我们也处理不了那么多麻烦。我们的时间还富余,你回来吧。我这边正在筹备策略会议的事,忙得要命。”

“有麻烦了?”

“一点小争执罢了。我提议在这里把事情解决掉,而技术派想在奥斯汀[45]或圣何塞[46]解决,演员们想在好莱坞,无形资产们想在华尔街。每个人都想选择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解决,没有人肯让步。”

“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还不需要。我会冲他们中的几个咆哮一通,再轻轻安慰其他人。你知道那套老把戏。”

“是,先生。”

“继续你的工作吧,城。”

电话断掉了。

城先生想,他真应该带一支特警部队来截住那辆该死的温尼贝戈车,或者在路上埋地雷,或者使用战略性的核武器。这样才能让那些混蛋知道他们是来真格的。世界先生有一次对他说过,我们要用火焰书写未来。城先生想,老天,如果再不去小便的话,恐怕他就要失去一个肾了,它憋得快爆炸了。这就像过去他爸爸在漫长的旅途中说过的话,那时城还是个孩子。当时他们在州际公路上开车,他爸爸说他“憋得后槽牙都浮起来了”。现在,城先生似乎又听到那个浓重的纽约腔:“我非马上撒泡尿不可,憋得后槽牙都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