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页)

岑诺伯格挑起眉毛,额头上满是皱纹。“你的主人想让我和他一起去,去帮助他实现那个疯狂计划。我宁死也不愿帮他。”

“你想打赌,那好,如果我赢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走。”

老人不屑地一撇嘴。“也许吧,”他说,“如果你真能赢我的话。如果你输了呢?”

“那怎样?”

岑诺伯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如果我赢了,我就要用一把大铁锤,一锤子把你脑浆敲出来。你先跪下,然后让我敲上一锤,这样你就再也不用费事站起来了。”影子仔细看着老人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影子对此十分肯定:老人的脸上有一种极度的渴望,那是渴望痛苦、渴望死亡,或者渴望惩罚的表情。

星期三合上手中的《读者文摘》。“事情越来越荒唐可笑了,”他说,“看来,来这儿是个错误的决定。影子,我们现在就离开。”那只灰猫受到了惊吓,站起来,跳到棋盘旁的桌子上。它瞄了一眼棋子,然后跳到地板上,尾巴高高竖起,昂首挺胸地走过房间。

“我不走。”影子拒绝说。他不害怕死亡。毕竟,生活中再也没剩下什么值得他为之努力活下去的东西。“没问题。我接受赌注。如果你赢了这盘棋,你就有机会用你的大铁锤一锤敲碎我的脑袋。”说着,他移动己方的白色棋子,往棋盘上两军交接的地方移动一步。

谁都不再说话了,就连星期三也没有再拿起他的《读者文摘》看。他的玻璃假眼和真眼一起盯着棋局,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岑诺伯格又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影子则吃掉岑诺伯格的两个棋子。从走廊那边传来不知道是什么饭菜的味道,虽然那味道一点也不吸引人,但影子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饥饿。

两个人继续下棋,黑子白子依次落下,你来我往彼此争锋相对。一连串棋子被吃掉了,好几个棋子触对方底线升级成王,不必每次只向前一步,或者左右斜走闪避对方了。王可以自由前进或后退,威胁性扩大了整整两倍。棋子只要成功深入到对方的底线,就获得自由来往的权利。现在,岑诺伯格拥有三个王,影子有两个。

岑诺伯格的一个王在棋盘周围游走,吃掉影子剩下的棋子,另外两个王用来对付影子的王,逼他投降认输。

接着,岑诺伯格又升级了第四个王,转过头来一起对付影子的王,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地吃掉了影子的两个王。游戏结束了。

“好了,”岑诺伯格说,“我就要敲碎你的脑袋了,你可以自愿跪下。太好了。”他伸出苍老的手,拍拍影子的胳膊。

“晚饭准备好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影子说,“还想再来一盘棋吗?条件不变。”

岑诺伯格用火柴又点了一根香烟。“怎么可能条件不变呢?难道你想让我杀你两次?”

“现在,你只能敲一次,就这么多。你告诉过我,这活儿不仅需要力量,更需要技巧。如果这次你也赢了,你就有两次机会敲烂我的脑袋。”

岑诺伯格对他怒目而视。“一锤就可以搞定,一锤!这就是艺术。”他用左手拍拍右手上臂,显示那里的肌肉还很结实,弄得烟灰全都落在手上。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果你的技巧生疏了,你可能只是一锤把我打伤。你最后一次在屠宰场里挥动锤子是什么时候?三十年前?四十年前?”

岑诺伯格什么都没说。紧闭的嘴巴像在脸上划过的一道灰色疤痕。他的手指在木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然后,他把二十四枚棋子重新一一摆上棋盘。

“下棋,”他说,“再来一局。你还是白棋,我是黑棋。”

影子刚走第一步,岑诺伯格也紧接着走了一步。影子突然发现,岑诺伯格想完全照抄刚才赢的那盘棋的下法来下这盘棋,而这正是他的弱点。

这一局棋,影子不再有任何顾忌。他抓住每一次小小的机会,不再思考,完全凭本能下棋,没有一丝停顿。下这一局棋时,影子始终在自信地微笑:岑诺伯格每走出一步棋,他的笑容就更大一分。

没过多久,岑诺伯格每次落子时都越来越用力,砸得木头棋桌砰砰直响,震得其他棋子都在方格里不停抖动。

“吃你一子。”岑诺伯格说着,黑子砰地一声落下,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看见了吗?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影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棋子连跳,吃掉岑诺伯格刚刚落下的黑子,然后再吃一个,又一个,一连吃掉四个子,将棋盘中央的黑棋彻底清理干净。他的一个棋子触及对方底线,升出一个王。

剩下的基本就是扫尾工作了。再走几步,这局棋就结束了。

影子问:“玩第三局吗?”

岑诺伯格只是瞪着他,灰色眸子像钢珠一样。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打影子的肩膀。“我喜欢你!”他宣布说,“你很有种。”

卓娅・乌特恩亚亚把头伸到门口,告诉他们晚饭准备好了,他们得清理好桌面的棋子,放好桌布。

“我们没有吃饭用的餐厅,”她解释说,“很抱歉,只好在这里吃饭。”

盛着饭菜的碟子摆在桌子上,每人分到一个小小的漆托盘,用来放在腿上,托盘上面是已经失去光泽的餐具。

卓娅・乌特恩亚亚拿了五个木头碗,里面各放一个没有削皮的煮马铃薯,再舀进颜色浓重的罗宋汤,最后在汤上加一勺白色酸奶油。她把碗递给每个人。

“我还以为有六个人吃饭呢。”影子说。

“卓娅・波鲁诺什娜亚还在睡觉,”卓娅・乌特恩亚亚解释说,“我们把她的饭菜放在冰箱里。等她睡醒了自己吃。”

罗宋汤带一点酸味,有点像腌过的甜菜。马铃薯太老了,煮成了粉末状。

下一道菜是咬不动的炖肉,配有绿色蔬菜——但因为煮得过久过烂,变成了褐色的蔬菜糊糊,无论怎么联想都不像绿色蔬菜。

接下来是卷心菜肉卷,里面包裹着猪肉和米饭。卷心菜叶子太韧,几乎没法顺利把它切开而不把里面的肉沫和米饭溅出来。影子把自己的那份推到盘子旁边没有吃。

“我们刚才下棋来着,”岑诺伯格说着,又挖下一大块炖肉,“这个年轻人和我下的。他赢了一局,我也赢了一局。因为他赢了一局,所以我同意跟他和星期三走,帮他们实现那个疯狂计划。同时因为我也赢了一局,所以等这里的事都结束之后,我就要杀了他,用我的铁锤敲掉他脑袋。”

两个卓娅都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太可怜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说,“如果我给你算命的话,我就要说你会长命百岁,生活幸福快乐,还会有很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