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你的话伤透了我的心,好女士。这位绅士的名字叫影子。他是为我工作不假,但是为了你的利益。影子,我来为你介绍这位亲切可爱的卓娅・维切恩亚亚小姐。”

“很高兴认识您。”影子礼貌地打招呼。

老妇人像鸟一样盯着他看。“影子,”她说,“这是个好名字。太阳投下的影子拉长时,就到了属于我的时间。你长的可真是个又高又长的影子。”她上上下下地端详着他,笑起来。“你可以吻我的手。”她说着,伸出一只冰冷的手。

影子弯下腰,亲吻她瘦骨嶙峋的手背。她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琥珀戒指。

“真是个好孩子。”她说,“我正要去买吃的。你看,我是家里唯一可以赚钱的人,剩下的两个不能靠预言来赚钱。因为她们只肯说真话,但真话不是人们最想听的东西。真话很伤人,让大家心里不舒服,于是再也不肯回来找我们算命了。不过,我可以对他们说谎话,说他们想听的话。我只说好听的预言。所以我才能带面包回家。你想在这里吃晚饭吗?”

“我希望有这个荣幸。”星期三马上说。

“那么你最好给我点钱,多买些吃的,”她说,“我是很清高,但我不傻。另外那两个比我更骄傲,而他是我们中间最骄傲的一个。所以,给我钱后,千万别告诉他们。”

星期三打开钱包,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卓娅・维切恩亚亚一把抓了过去,然后继续等待。他只好又掏出二十美元给她。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说,“我们会像对待王子一样喂饱你,会像对待我们的父亲一样款待你。现在,上楼梯到顶层。卓娅・乌特恩亚亚已经起床了,但我们的另一个姐妹还在睡觉,所以上楼梯的时候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影子和星期三顺着黑暗的楼梯爬上去。两层楼梯之间的平台上几乎堆满黑色的塑料垃圾袋,闻起来一股子腐烂的蔬菜味儿。

“他们是吉普赛人吗?”影子问。

“卓娅和她家人?当然不是。他们不是罗姆人[6],他们是俄罗斯人。我觉得应该是斯拉夫人。”

“但是她给人算命。”

“很多人都可以给人算命。我自己也干过。”他们爬上最后一层楼梯时,星期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身体不行了。”

楼梯最顶一级通向一道漆成红色的门。门上有一个窥视用的猫眼。

星期三敲敲门,没有人回答。他又敲了一次,这次声音更大些。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听见了!”里面传出打开门锁、拔出插销的声音,还有安全门链哗啦哗啦响的声音。红色房门打开一小道门缝。

“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被烟草熏得粗哑的苍老声音。

“一个老朋友。岑诺伯格。还有我的同伴。”

门打开到安全门链允许的最大程度。影子看见一张隐没在阴影中的灰色面孔,向外窥视着他们。“你想干什么,格林尼尔[7]?”

“首先,很高兴能再次看见你们。我带消息来和你们分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你将会获知对你有利的好消息。”

房门终于敞开。穿着脏兮兮睡袍的这个男人个子矮小,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满脸都是皱纹。他穿着灰色细条纹裤子,穿的时间太久,磨得发亮。脚上穿着拖鞋。短粗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吸烟时手半握成拳形,覆在嘴巴上——影子觉得这种抽烟姿势很像囚犯或者士兵。他把左手伸向星期三。

“欢迎,格林尼尔。”

“这段时间大家叫我星期三。”他说着,和老人握手。

老人浅浅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很有趣,”他说,“还有这位是⋯⋯”

“这是我的同伴。影子,过来认识岑诺伯格先生。”

“很高兴认识你。”岑诺伯格说,他和影子握了握左手。他的手掌很粗糙,满是老茧,手指尖端全被烟草染成黄色,像被浸泡在碘酒中一样。

“你好吗,岑诺伯格先生?”

“不好。我老了,肠胃痛,后背也痛,每天早上咳得胸口都快炸开了。”

“干吗都站在门口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影子越过岑诺伯格的肩膀,看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位老妇人。她比她的姐妹更加矮小瘦弱,但头发很长,依然保持着金黄色调。“我是卓娅・乌特恩亚亚,”她自我介绍,“别站在过道里,快进来,到客厅去,从这边走。我给你们泡咖啡去。快,快进来。”

他们穿过门厅,走进公寓套房,房间里充满了煮烂的卷心菜、猫砂和不带过滤嘴的外国香烟的味道。他们被领着穿过一条窄小的走廊,经过几道紧紧关闭的房门,走到走廊尽头的客厅。他们在客厅里那张又大又旧的马毛沙发上坐下,吵醒了正蜷在沙发上睡觉的灰色老猫。它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动作僵硬地走到沙发另一边,重新躺下,警惕地来回瞪着他们几个人,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岑诺伯格在他们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卓娅・乌特恩亚亚找到一个空的烟灰缸,放在岑诺伯格身边。“你们想要什么口味的咖啡?”她问客人们,“我们喝的咖啡都是像夜晚一样漆黑,像罪恶一样甜腻。”

“那种很好,夫人。”影子说。他望着窗外街对面的建筑。

卓娅・乌特恩亚亚走开了。岑诺伯格看着她的背影。“她是个好女人,”他说,“不像她的姐妹们。其中一个贪婪成性,而另一个,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睡觉。”他把穿着拖鞋的脚搭在一张低矮的长咖啡桌上,桌面上镶嵌着棋盘,上面到处是香烟灼烧的痕迹和杯子留下的水印。

“她是你妻子?”影子问。

“她谁的妻子都不是。”老人安静地坐了一阵,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双手,“我们是亲戚,一起来到这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岑诺伯格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包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影子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星期三从浅色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狭长的金制打火机,为老人点燃香烟。“最初我们到了纽约,”岑诺伯格接着说,“我们家乡的人全都到了纽约。后来,我们搬来这里,住在芝加哥。遇上的全是倒霉事,在老家,人们几乎忘记我的存在。在这儿,我像是一段糟糕的记忆,没人想记住我。你知道我刚到芝加哥时做什么工作吗?”

“不知道。”影子回答。

“我在肉食厂找到一份工作,在屠宰车间。阉牛顺着斜坡滑道过来时,我当砸脑袋的。知道为什么管我们叫砸脑袋的吗?因为我们拿着大铁锤,用它砸碎牛的脑袋。砰!胳膊有劲才能干这个活儿,明白吗?然后钩子工把牛的尸体用铁钩吊起来,割开它们的喉咙。他们先把牛血排干,再割掉牛头。我们这些砸脑袋的力气最大。”他拉高睡袍袖子,弯曲手臂,展示在衰老皮肤下依然可见的肌肉,“不光需要力气,那一锤还要有技巧。不懂窍门的话,牛只是被砸晕,或者发怒了。后来,到了五十年代,他们给我们换成钉枪,你把它举到牛的前额,砰!砰!你肯定以为,这下子任何人都可以杀牛了,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他模仿铁钉从牛头穿过的动作,“还是需要技巧。”回忆往事让他微笑起来,露出一口铁锈色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