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们带她去墓地

乘坐一辆老旧的大凯迪拉克

他们带她去墓地

可是不再把她带回来

——一首老歌

“恕我冒昧,我自己也点了菜,让他们一起送到你的座位上。”在杰克的鳄鱼酒吧洗手间里洗手时,星期三先生说,“毕竟我们两个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谈。”

“我可不这么想。”影子说。他用纸巾擦干手,把纸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你需要一份工作,”星期三说,“人们不会雇有前科的人。你们这种人会让大家感觉不舒服的。”

“我有份工作等着我,很不错的工作。”

“在筋肉健身房的工作?”

“差不多吧。”影子说。

“你不会得到那份工作了。罗比・伯顿死了。他不在了,筋肉健身房也就不在了。”

“你是个骗子。”

“当然,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骗子,是你见过的最出色的。不过,恐怕这次我可没对你说谎。”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报纸,递给影子,“在第七版上。先回酒吧里面,你可以坐下来看报纸。”

影子推开门,走回酒吧。室内烟雾缭绕,空气带着蓝色调,“迪西杯子”乐队正在自动点唱机里唱着《哎呦哎呦》。影子轻轻地笑了,这是一首很老的儿歌。

酒保指指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桌上一侧摆着一碗墨西哥辣肉汤和一个汉堡包,另一侧有一块半熟的牛排,中间放着一碗炸薯条。

“看我的国王穿着一身红,

“哎呦哎呦穿了一整天,

“我赌五美元他要处死你,

“咿呀咿呀欧。”

影子在桌边坐下,把报纸放在一旁。“我今天早晨刚出狱,”他说,“这是我恢复自由后的第一顿正式晚饭。等我吃完再看你说的第七版新闻,你不介意吧?”

“绝对不介意。”

影子吃着汉堡包,味道比监狱里的好多了。墨西哥辣肉汤的味道还好,但吃了几口之后,他就认为这绝对不是本州最好吃的。

劳拉做墨西哥辣肉汤最拿手了。她用的是瘦肉、黑腰豆、切成小丁的胡萝卜,大约一瓶黑啤酒,还有切成薄片的新鲜辣椒。她会先把肉汤煮上一阵,然后才加入红酒、柠檬汁和一撮新鲜莳萝,最后装盘时再撒上辣椒粉。影子不止一次要求她演示到底是怎么做的。他仔细观察她的每一步骤,从切洋葱片到把洋葱撒进倒了橄榄油的锅里。他甚至还写下烹饪的步骤,详细记录下每一种食材的分量。有一个周末,劳拉出城办事的时候,他还亲手做过一次墨西哥辣肉汤,味道尝起来还不错,当然可以吃,他吃完了,但没有劳拉做的美味。

报纸第七版的头条报道就是他妻子的死亡事故,这是影子第一次看到报道。感觉很怪异,仿佛他看的是关于别人的报道。劳拉・莫恩[4],文章里提到她二十七岁,还有罗比・伯顿,三十九岁。他们乘坐罗比的车子行驶在州际公路上,突然转向,冲进一辆三十二轮重型大卡车的车道。重型卡车试图转换车道避开他们,结果侧面撞上他们的车子。卡车把罗比的车子撞得一路翻滚,直冲下公路,直到狠狠地撞上一块路标才停下来。

救援人员几分钟后就赶到了现场,将罗比和劳拉从车身残骸内救了出来。可惜两人还没被送到医院就已经死亡。

影子重新折好报纸,从桌面上推回给星期三。而星期三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块血淋淋的牛排,生得简直就像没有煎过一样。

“给你,拿回去。”影子说。

开车的是罗比。尽管报纸上没提到,但他当时一定喝得醉醺醺的。影子发觉自己正在想象劳拉当时惊恐的表情,她意识到罗比已经醉得无法开车了。事故的场景在他脑中缓缓展开,他根本无法阻止:劳拉冲着罗比大叫,叫他在路边停下车。接着汽车猛地撞上卡车,方向盘失去控制⋯⋯

⋯⋯汽车停在路旁,破碎的玻璃撒满地面,在车灯的照耀下,仿佛闪烁的冰块或钻石。鲜血流淌在路面上,如红宝石般夺目。两具尸体——已死亡,或即将死亡——正被人从车身残骸里拖出来,或者被整齐地摆放在路边。

“怎么样?”星期三问。他已经像饿死鬼一样,一片片地吞完整块牛排。现在正用叉子叉着炸薯条,大口咀嚼着。

“你说得对,”影子承认说,“我没有工作了。”

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背面朝上。他把硬币往高处一抛,硬币离手时手指一弹,让它晃了一下,乍看起来好像在旋转。他接住硬币,倒扣在手背上。

“猜。”影子说。

“为什么?”星期三问。

“我不想为运气比我差的人工作,猜猜哪面朝上。”

“正面。”星期三说。

“抱歉猜错了。”影子看都懒得看一眼,就露出硬币,“是背面。我抛硬币时作弊了。”

“作弊的赌局反而更容易输。”星期三冲着影子晃晃手指,“好好再看一眼硬币吧。”

影子低头看了一眼,居然真是正面。

“抛的时候,我肯定失手了。”他有些迷惑。

“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星期三微笑着说,“我可是超级幸运的家伙。”他抬起头。“哦,看来也未必。疯子斯维尼,过来和我们喝一杯吗?”

“金馥力娇酒加可乐,不加冰。”影子背后有个声音说。

“我去告诉酒保。”星期三说着站起来,挤开人群向吧台走去。

“怎么不问问我想喝什么?”影子叫住他。

“我知道你该喝什么。”星期三说着挤到吧台前。点唱机里的佩茜・克莱恩又开始唱那首《午夜漫步》。

点金馥力娇酒加可乐的家伙在影子身边坐下,他留着短短的姜黄色络腮胡子,穿一件粗斜纹棉布夹克衫,上面缀着亮闪闪的补丁,夹克衫里面是一件脏兮兮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一行字:

如果不能吃它、不能喝它、不能抽它、不能吸它,那就干死它!

他还戴着一顶棒球帽,上面也印了一行字:

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是另一个男子的妻子⋯⋯我母亲!

他用肮脏的拇指指甲揭开一盒软包装的好彩香烟,抽出一支烟,还递给影子一根。影子几乎下意识就要接过来——他不抽烟,但在监狱里,香烟是绝佳的交易品——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狱了。香烟,可以随时随地想买就买。他摇头拒绝。

“这么说,你给我们那位工作了?”留络腮胡子的男人问他。影子感觉他没喝醉,但是神志并不十分清醒。

“差不多吧。”影子说。

络腮胡子点起香烟。“我是爱尔兰矮妖[5]。”他说。

影子没有笑。“真的?”他问,“那你应该喝爱尔兰健力士黑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