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仁慈 Scant Mercy(第4/4页)

卡哈亚没笑:“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没信心了,呃,教长?跟很多事一样,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年轻英勇的格洛塔上校会告诉你这些,当他从桥上被人拖走,一条腿几乎被砍断时,他会告诉你他的世界观发生了多大变化。

“很精辟,主审官,但我习惯了失望,不用担心,这次我也能承受。只是你还没回答我:还能撑多久?”

“只要海路畅通,补给不断;只要古尔库人无法绕开地峡城墙;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保持镇静,还能撑几星期。”

“几星期。图什么?”

格洛塔一愣。确实,图什么?“也许古尔库人会失去信心。”

“哈,”卡哈亚嗤之以鼻,“也许古尔库人会失去信心!三心二意征服不了坎忒大陆!不,既然皇帝一声令下,绝无可能半途而废。”

“那我们只能希望北方战事早日结束,联合王国派来援兵。”痴心妄想。安格兰的事至少还要拖几个月。即便王军最终奏凯,短期也不堪再战。我们只能自力更生。

“何时?”

等到星星熄灭,天幕坠落?等到我红光满面地跑上一里路?“若我知道所有答案,就不会在审问部当差了!”格洛塔叫道,“也许你该向你的真神祈祷,一场海啸无疑大有帮助。当初是谁告诉我奇迹有时也会发生来着?”

卡哈亚缓缓点头。“也许我们都该祈祷,恐怕你的主子比我的真神更可能施以援手。”又一顶担架抬来,上头有个肚子中箭、尖叫连连的斯提亚人。“我得走了。”卡哈亚快步过去,重新拉好帘子。

格洛塔皱紧眉头。怀疑在扩散。古尔库人缓慢而确实地收紧包围,城内皆知大难临头。死亡是一桩奇事,离得远你可以嘲笑它,但它步步进逼却变得越来越狰狞,等到触手可及,便没人笑得出了。此刻的达戈斯卡被恐惧笼罩,怀疑会不断蔓延。迟早有人要把城市出卖给古尔库人,为救自己或所爱之人的命。矛头或许会先指向引发这场疯狂劫难的、搬弄是非的主审官……

有人碰他肩膀,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猛然旋身,结果扭到瘸腿,狼狈地倒在一根梁柱上,还差点踩中一个脸裹绷带、奄奄一息的本地人。维塔瑞皱眉站在他身后。“见鬼!”格洛塔用剩余的牙齿咬住嘴唇,拼命克制腿上剧痛,“没人教你别偷偷摸摸来拍人吗?”

“我受的教育正相反。我要跟你谈谈。”

“那就谈吧。别碰我。”

她瞅瞅伤员:“不能在这里。单独谈。”

“噢,得了吧,你有什么不能当着满屋子即将牺牲的英雄说呢?”

“出去你就知道。”

她带来审问长阁下的礼物,用冰冷的铁链勒我喉咙?还是单单来跟我聊天气?格洛塔自觉脸上浮现笑容,我简直等不及了。他朝弗罗斯特举手示意,白化人便退回阴影中,然后他跛行跟随维塔瑞,穿过呻吟的伤员,从后门出了神庙。刺鼻的汗味在这里变成刺鼻的烟火味,以及……

神庙墙边,粗糙灰布包裹的菱形长物堆到齐肩高,布料沾满褐色血污。一大堆待火化的尸体。今早的收获。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这场轻松愉快的讨论呢?我简直无法想象。

“好吧,围城战可对你胃口?我觉得有点吵,但你朋友科斯卡似乎挺喜——”

“埃泽呢?”

“什么?”格洛塔叫道,他迟疑片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

“埃泽,你还记得吧?那个高级娼妇?城市理事会的花瓶?企图把我们出卖给古尔库人的婊子?她的囚室空了,怎么回事?”

“噢,她啊,她出海了。”这话没错。“绑上五十跨精制铁链。”这是胡说。“既然你问起,听说她正在欣赏海湾下的风景。”

维塔瑞的橙色眉毛怀疑地皱起:“为何瞒着我?”

“因为我有比通知你更重要的事。战况不妙,你没注意到吗?”格洛塔说罢转身,但她的长胳膊在他身前“啪”一声拍到墙上,拦住去路。

“通知我就是通知苏尔特。若我们口径不———”

“你这几周过的是穴居生活吗?”他嗤笑着朝墙边尸堆挥手,“可笑,古尔库人即将破城,届时达戈斯卡无人幸免,我他妈管不了见鬼的审问长!口径什么你自己把握,别来烦我。”他推她的手,她却没动。

“若我告诉你,口径什么可以由你把握呢?”她低声问。

格洛塔皱眉。这就不一样了。苏尔特最宠信的刑讯官,派到我身边的密探,提出交易?这是花招?陷阱?他俩的脸相距不过一尺,他紧盯她的眼睛,试图猜透她的想法。一丝绝望?还是纯粹的自保?对失去这种本能的我来说,很容易遗忘它对其他人的影响。他不由得笑起来,是了,我明白了。“你以为找出叛徒就会召回你,是吗?你以为苏尔特为你安排下一艘漂亮小船!结果现在插翅难飞,好叔叔对你漠不关心!他把你和我们这帮炮灰一起丢给古尔库人!”

维塔瑞眯起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跟你一样不是自愿来的,但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到无论苏尔特要什么,最好让他看到成果。我想活着离开。”她继续逼近。“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吗?”

可以吗?好问题。“好啦,我敢说在我的交际圈里添一个朋友也不坏。我会考虑考虑。”

“你会考虑考虑?”

“这是你能得到的最佳答案。事实上,我在照应朋友方面不太得力,可以说疏于练习。”他朝她近距离露出无牙的笑容,用手杖拨开她垂下的手,跛行绕开尸堆,走回神庙。

“埃泽的事,我怎么跟苏尔特报告?”

“告诉他真相,”格洛塔扭头道,“告诉他她完了。”

告诉他我们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