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仁慈 Scant Mercy(第2/4页)

尸堆上笼罩着大群苍蝇,一百种鸟拍着翅膀、跳来跳去地享受这意外的盛宴。即便在城上,迎着阵阵海风仍能闻到臭气。噩梦的原料。无疑将带来几个月的噩梦。如果我能活那么久的话。

格洛塔看得眼睛抽搐,不由深呼一口气,左右伸了伸脖子。好吧,事到如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谨慎地探头观察城壕,没握手杖的那只手抓紧布满凹痕的筑城石,以平衡身体。

不妙。“正下方的壕沟几乎满了,城门附近甚至溢了出来。”

“没错,”科斯卡欢快地承认,“他们倒进去一箱箱石头,我们杀人的速度跟不上啊。”

“城壕是我们最好的防御。”

“也没错。这是个好点子,但没什么能一劳永逸。”

“城壕填满后,我们将无法阻止古尔库人架设云梯,推来攻城锤,甚至在城下挖掘隧道。也许需要主动出击,重新挖沟。”

科斯卡的黑眼珠朝外一翻。“在离古尔库军不到两百跨的地方趁夜缒下城墙?你想这样干?”

“差不多吧。”

“祝你好运。”

格洛塔哼了一声。“我当然想干,”他用手杖敲敲腿,“但只怕我逞英雄的日子早已过去。”

“算你走运。”

“很难说。我们还要在城门后设置路障,那是目前最大的弱点。一个直径百来跨的半圆形阵地,足以有效阻击敌人。他们突破城门后,我们依靠路障防御,把他们轰出去。”理想状态下……

“噢,把他们轰出去,”科斯卡挠挠脖子上的疹子,“届时志愿者肯定争先恐后。算啦,我去安排。”

“他们的勇气值得钦佩。”维斯布鲁克将军大步走到城垛边,双手紧背在那身无可挑剔的制服后面。情况十万火急,难得他还有时间关注外表。不过呢,我们也只能利用好手头的工具。将军摇头看着城下尸体。“冒着枪林弹雨反复冲锋,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牺牲精神。”

“他们是有这种最奇特又最危险的想法,”科斯卡说,“认为自己代表正义。”

维斯布鲁克的浓眉下神情严肃:“我们才是正义的。”

“你觉得是就是呗,”佣兵咧嘴笑着瞥向格洛塔,“思想比咱俩进步。嘿嘿,我们都是神箭手……每一支羽箭消灭一个敌人!”他边唱边哈哈大笑。

“我不觉得好笑,”维斯布鲁克反驳,“应该尊重倒下的对手。”

“为什么?”

“因为烈日下腐烂的也可能是我们,或许很快就是了。”

科斯卡听了笑得更大声,他拍着维斯布鲁克的胳膊:“老兄你是明白人!我打了二十年仗才学会凡事要看阳光面!”

格洛塔看着嬉皮笑脸的斯提亚人。他在盘算倒戈的最佳时机?盘算让古尔库人流多少血,他们的出价才会高过我?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里考虑的绝不止是押韵,可惜我们现在离不开他。他瞥瞥维斯布鲁克,将军自个在走道上散步寻思。这位胖朋友既无头脑也无勇气坚守哪怕一星期。

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回头一看是科斯卡。“怎么?”他叫道。

“喏,”佣兵低声说,指指湛蓝的天空。格洛塔顺着手指头看去,只见天上有个黑点,不算太高,还在持续攀升。那是什么?鸟?黑点升到顶点,坠落下来。格洛塔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石头。投石机射出的石头。

石头越变越大,不断翻滚,仿佛在水中龟速沉没,全然的死寂更增添了这一幕的不真实感。格洛塔张大嘴巴看着,所有人都是如此,城上众人怀着恐怖的预期。没人说得准石头最终会砸在哪里。士兵们开始在走道上慌乱奔跑,气喘吁吁地尖叫,并扔下武器。

“见鬼。”塞弗拉低声说,抱头趴在石走道上。

格洛塔原地不动,死盯着明亮天空中那个黑点。它是为我而来?千钧巨石,将我砸碎?好个荒唐而又偶然的死法。他自觉嘴角牵起淡淡的笑。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附近一段城垛粉碎了,掀起如云尘土,断裂石材四下横飞。碎片速度极快,不到十跨外一个兵被一段石头干净利落地砸飞了脑袋,无头尸摇晃了一会儿,方才双膝一软,向后栽下城墙。

石头穿过城垛最终落在下城,翻滚弹跳着毁坏了大片棚屋,木头像火柴棍一般被它碾碎,留下一长串毁灭的痕迹。格洛塔眨巴着眼睛,吞了吞口水,仍然耳鸣不已,但好歹能听见有人叫喊了。奇怪的喊声。斯提亚口音。科斯卡。

“就这点本事,狗杂碎?老子还活蹦乱跳咧!”

“古尔库人发起轰炸!”维斯布鲁克毫无意义地尖叫着,抱头蹲到城垛后,完美无瑕的制服双肩沾上了一线白灰,“投石机瞄得很准!”

“废话。”格洛塔咕哝。这当口第二块石头击中城墙下部,碎片如雨,人头大小的石头纷纷落水。格洛塔脚下的走道因这股冲击力摇撼不已。

“他们又来了!”科斯卡以最高音量咆哮,“上城墙!上城墙!”

各色人等立刻行动起来:本地人、雇佣兵、联合王国士兵。他们并肩而立,手执弩箭开始装填,用各种语言彼此呼唤。科斯卡走在他们中间,不时拍打他们的背,挥舞拳头叫嚷,笑声中没有丝毫畏惧。就一个半疯的醉鬼而言,他算是优秀的指挥官。

“他娘的!”塞弗拉在格洛塔耳边嘶叫,“老子不是来当兵的!”

“我也不是。不过看戏总可以。”他跛行到城垛边,清楚地看见远处投石机扬起巨臂,尘土飞扬。但这回准头很差,石头高飞过头顶,格洛塔一路目送着它,脖子不由抽痛起来。石头最终伴着巨响砸在上城城墙附近,溅起大块碎石落入贫民区。

古尔库军阵线后一只巨号吹响,传来一阵高亢、悸动的隆隆声,然后是鼓声,仿佛无数巨兽同时跺脚。“他们来了!”科斯卡咆哮,“弩箭预备!”格洛塔听见城头众人互相传递命令,片刻后塔楼垛口便伸出无数上好箭的弩,明晃晃的箭尖在烈日下闪烁。

沿整个前线,古尔库军顶着巨大的柳条盾缓步进军,来势汹汹,逐步蚕食前方尸横遍野的无人地带。他们的士兵像蚂蚁般聚集在那些盾牌后面。格洛塔把城垛抓得之紧,以至于手掌生痛,自觉心跳可比古尔库人的战鼓。恐惧还是兴奋?有区别吗?我上次感到这种刺激是何时?在议会里发言时?率领王军骑兵冲锋时?在欢呼声中参加比剑大赛时?

盾牌继续推进,仿若海潮涌过半岛。不到一百跨,九十跨,八十跨。他瞥向科斯卡,对方依然笑得像个神经病。何时才下令开火呢?六十跨,五十……

“就是现在!”斯提亚人咆哮,“开火!”城上的弩同时发射,一片响亮和声。箭雨插在盾上、地上、尸体上及任何遗憾地暴露出身体部位的古尔库人身上。战士们跪在城垛后重新装填,紧张地摆弄箭矢和弩柄,弄得满头大汗。鼓点节奏加快,愈发紧迫,那些盾牌浑不在意地越过满地尸体。但盾牌后的人看着脚下尸体一定不好受,一定会担心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