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回归故里 Chapter 01 浪子回头(第2/7页)

“我从没谈起过他。”他同样小声地回答,然后便转身牵马去了。

三个小时后,我们穿过又一道迎风的关口,顺坡而下踏上通往拉里堡的最后一程。领头的詹米勒马驻足,等待我和小伊恩上前与他并立。

“就在前面了,”他笑望着我说,挑起一边的眉毛,“变了好多吧?”

我摇摇头,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从这个距离看,庄园似乎一点儿没变。石砌的三层楼房外抹了白色灰泥,被围绕在几幢简陋的附属建筑和大片圈着矮石墙的棕灰色田野之间。拉里堡的房子亮闪闪的,一尘不染。屋后升起的小坡之上矗立着远古时代留下的石塔遗迹,庄园的名字便来源于这座石塔。

细看之下,我发觉楼房附属的仓房马厩之间确实有些改变。詹米告诉过我,卡洛登后的第二年,英国兵烧毁了鸽棚和小教堂,我认出了它们所留下的空位。菜园围墙上破损的部分由另一种不同颜色的石头补上了,一座用石块和边角木料建起的小屋显然是新造的鸽棚,屋脊上停着一溜儿胖胖的鸟儿,享受着秋日午后的阳光。

詹米的母亲艾伦种的玫瑰花已经枝缠叶绕地爬满了楼房侧墙的格架,此时正逢秋叶飘零。

西侧的烟囱里冒出一缕青烟,被海风捎带着向南飘去。我眼前生出一幅起居室壁炉前的画面,入夜的炉火染红了詹妮线条清晰的脸庞,她坐在椅子上朗读着一本小说或是诗册,而詹米与伊恩则专心致志地拼杀于他们的棋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念书。我们曾共同度过了多少个如此的夜晚,孩子们正在楼上的卧房里熟睡着,而我就着紫檀木书桌,不是抄写药方,就是做着些永远做不完的缝缝补补。

“我们能回这儿来住吗,你觉得?”我问詹米,小心翼翼地不让言语中泄露出内心的渴望。拉里堡的这座房子作为我心中的家园,远胜于其他任何地方,可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世事自然多有变迁。

他考虑了很久,没有回答。最后,他摇摇头,一手抓过缰绳说:“我不知道,外乡人,那样当然好,可是——事情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他俯视着庄园,轻锁起眉头。

“哪儿都行。我们可以住在爱丁堡——甚至法国——哪儿都行,詹米,”我抬头看着他的脸,安慰地摸了摸他的手,“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一时间他略带忧虑的表情消散了,眉目间豁然开朗起来。他牵起我的手举到唇边,轻柔地吻了一下。

“其他的我也都不在乎,外乡人,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们俩坐在马背上久久地凝望着彼此的眼睛,直到背后爆出的一声尴尬的咳嗽,这才提醒了我们小伊恩的存在。从爱丁堡来的一路,小伊恩对我们的隐私一直谨小慎微,细心得令人难堪。每每扎营时,他总是睡在离我们很远的石楠地里,极力避免无意间惊扰到我们各种草率的拥抱。

詹米咧嘴一笑,握了握我的手才把我放开,转向他的外甥,小伙子把他的马驹儿领到我们身边。

“快到了,伊恩,不下雨的话,咱们能赶在晚餐前早早地到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遮着额头眯起眼睛,计算着乌云飘过莫纳利亚山脉的概率。

“嗯哼。”小伊恩对前景似乎很不乐观,我同情地望着他。

“家就是那个当你不得不前往时,他们必须接纳你的所在。[1]”我开始引经据典。

小伊恩苦笑着看看我:“哎,我就怕这个,舅妈。”

詹米听到我们的对话,回过头朝小伊恩严肃地眨起双眼——那是他使眼色的独特方式,充满了鼓励的意味。

“别灰心,伊恩。记得浪子回头的故事吧?你娘见你安全回家会高兴的。”

小伊恩看着他,神情极度失望。

“如果您觉得她会宰了肥牛犊来欢迎我,詹米舅舅,那您对我娘的了解还差点儿。她会宰了谁还不知道呢。”

小伙子坐在那儿咬了好一会儿自己的下嘴唇,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在马背上挺直腰板。

“还是快快了断的好,对吧?”他说。

“他爸妈真的会对他那么严厉?”见小伊恩骑着马小心地走下崎岖的山坡,我问道。

詹米耸耸肩:“那个嘛,他们当然会原谅他,不过首先他得好好地挨上一顿臭骂和暴打。而我如果能得到同等的待遇就算运气好的了,”他自嘲着,“恐怕詹妮和伊恩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他踢了踢他的坐骑,赶下坡去。

“来吧,外乡人,还是快快了断的好,对吧?”

我不知道该指望在拉里堡得到什么样的欢迎,但结果倒也令人欣慰。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最先通报我们到来的是一大群各色各样的狗,它们从篱笆、农田和菜园里飞奔而出,叫喊中先是充满了警醒,之后又欣喜无比。

小伊恩把缰绳一扔,一骨碌下马便投入那片毛茸茸的欢迎的海洋,蹲下身子招呼起那些跳上前来舔着他脸颊的狗儿。随后,他站起身,笑吟吟地捧起一条半大的小狗朝我走了过来。

“这是乔基,”他抱起那扭来扭去的棕白相间的一团,“他是我的,爸爸给我的。”

“可爱的小狗!”我抓了抓乔基耷拉着的耳朵,对它说。它欣喜地欢呼雀跃起来,试图同时把我和伊恩舔个痛快。

“瞧你一身的狗毛,伊恩!”一个清亮的高音带着责备的口气说。我从小狗身上抬起目光,看见一个十七岁左右高挑而纤细的女孩,骑在马背上从路边走上前来。

“瞧你不也一身的狗尾巴草!”伊恩回转身,回敬了她一句。

姑娘甩起一头深棕色的鬈发,开始弯腰拍打自己的裙子,那土布料子上确实沾着好些个毛毛的草穗儿。

“爸爸说像你那样把它丢下就跑了的,”她说,“根本不配养狗。”

伊恩板起脸自我辩护道:“我想过带上它的,”他的嗓音有点儿嘶哑,“可是我怕它在城里不太安全。”他抱紧了小狗,把下巴埋在那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之间,“它大一点儿了,我猜它吃得还好?”

“你来欢迎我们啦,小詹妮特?你真是太好了。”詹米爽朗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不过姑娘听出了那隐约的讽刺,乍一抬头,见他走来,立刻羞红了脸。

“詹米舅舅!哦,那个……”她的目光转到我身上,连忙低下头,更是羞红了脸。

“哎,这是你克莱尔舅妈。”詹米向姑娘点点头,扶着我胳膊肘的那只手捏紧了,“你上次来的时候,外乡人,小詹妮特还没出生呢。你娘在家吧?”他问詹妮特。

女孩点点头,大大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脸。我从马背上弯下腰,微笑着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