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旷(第3/9页)

凌郁冷笑道:“你管我去哪儿?我可没空在这儿和你纠缠些个不相干的事。”

“要走也把信留下。”

“我若偏不留下呢?”

其实凌郁也并非还要把信带给韦太后,但她最受不了旁人对她发号施令。她将信一把揣进怀里,推开慕容旷的手就走。慕容旷顺手抓她右腕,凌郁双眉一蹙,左手反指向他肋下。

当真动起手来,凌郁便感到惊奇。慕容旷的武功仿佛跟自己是一路,却又有许多不同。两人都是身法轻盈,如行云流水,看似蜻蜓点水,后面却蕴含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更奇的是,慕容旷似乎对她的路数一清二楚,她每变一个形式,便有一个相配的形式在那里等候她,不是为了牵制阻击,却是助她把功夫使得完整尽兴。凌郁渐渐觉得,他们不像是在打斗,倒像是同门拆招,甚至像是一对艺人同台表演。她从未把深藏的武功使得如此完美精湛,淋漓畅快,她简直渴望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打下去,舞下去。然而慕容旷忽地双袖一合,直指她颈下。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不由愣在当地。只这一错神的工夫,慕容旷微温的手指就点在了她的嶙峋锁骨上。

“你怎么会‘拂月玉姿’?”慕容旷好奇地问道。

凌郁梗着脖子说:“我原本就会,关你什么事?”

“可你所学不全,不然不会就此停了手。”

凌郁微微红了脸,强辩道:“要是我使别的功夫,照样接得住你这一招。”

慕容旷松开手指,粲然一笑:“说了半晌,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凌郁。”凌郁不情愿地甩出一句。

“原来你就是司徒家的凌少爷啊,想不到年纪这么轻。适才得罪了,还请把信留下。”

凌郁以为慕容旷这话是出言讥讽,脸上挂不住,低喝一声:“恕难从命。”她右手一翻,抽出腰间洞箫,斜刺向慕容旷脖颈。不料慕容旷看出她这招去势,略一侧身让过,反手扣住她右手脉门,冷冷地说:“箫是用来吹曲子的,可不是杀人的。”

凌郁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只想拿回那封信。既然公子不肯,还要出手伤人,请恕在下无礼。”慕容旷说着,伸手就向凌郁怀中探去。凌郁脉门被扣,想动却动弹不得。她深恐他手碰到自己身体,连忙叫道:“我给你便是!”

“我可没工夫陪你玩了。”慕容旷摇摇头,手已触到凌郁前胸衣襟。

“别碰我!你不要碰我!”凌郁尖声叫道,不知觉,眼泪已夺眶而出。

慕容旷吓了一跳,手便缩回来:“你怎么了?我不会伤你的。”

凌郁也被自己骇住了。无论对手多么厉害,情势何其凶险,她从未在外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可这个陌生人居然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她忽而觉得委屈,泪水就止不住地滚落而下。

身份,永远是身份。多少次这虚妄的身份险些拆穿都令她浑身发冷毛骨悚然,多少人因为发现这个秘密都被她残忍地杀死。此刻,一个陌生男子的手已伸到她面前,她却毫无还手之力。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宁肯他杀了她。可他竟这样温柔地和她讲话,就像她的亲人一样。

“你怎么了?”慕容旷关切地问。

望着这个陌生的男子,凌郁只觉得精疲力尽,内心里生长出一种欲望,想向他倾诉一切。

“你怎么了?”慕容旷温柔地问。

凌郁终于硬咽着说:“你既然对‘拂月玉姿’了若指掌,难道不知我……我是……”

慕容旷吃惊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得口:“难道……你是女子?我……我竟然没想到。”

凌郁微微地一点头,两腮还挂着泪珠。

她忽然觉得轻松了,好像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告诉这样一个无干无涉的人,就像是告诉全世界,自己不是什么凌少爷,而是个小小女子。

慕容旷望着眼见这个适才还凶狠冷酷,现在却委婉、羞涩的女孩子,不由得呆了。他放脱凌郁手腕,喃喃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全然没想到。”

慕容旷心中无比惊诧。这个跟在狡诈如司徒峙身边多年、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凌少爷,竟是个会流泪、会害怕的柔弱女孩儿,而且,还是如此明净美丽的女孩儿。这怎么会?

凌郁也在想,我该怎么办?他知道了我的秘密,可我却打不过他。他能为自己保守秘密吗?自己又能信任他吗?一刹那间,她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

“司徒峙知道你是……他知道吗?”忽听得慕容旷问道。凌郁一激灵,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但请阁下,万万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

“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凌郁素来多疑,从不轻信旁人言语。可不知为什么,听了慕容旷的话,她竟尔觉得,他既是这样说了,便决计不会泄露此事。她深深望着他,只觉得迷惘,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和这副身家性命,竟便都交于面前这个陌生人手中了。

慕容旷见凌郁只看着他不言语,以为她仍为适才之事着恼,便向她深施一礼:“慕容旷行事唐突,适才多有冲撞,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阳光穿过流云在大地上流淌,林中竹浪连绵起伏,乍阴乍阳,忽明忽暗。凌郁扬起眉,心神迷迷恍恍,什么人什么事仿若似曾相识。

九月午后的林间,煦暖爽然。凌郁迟疑地开口道:“适才你弹奏的调子,我像是曾在哪里听过。”

“这倒有意思了。那曲子是我母亲所做,只家里几个人知道罢了。”慕容旷瞥见凌郁手上洞箫,起了兴致:“难得遇见爱乐之人,我们合奏一曲如何?”

凌郁眼见四野秋意初起,便把箫送到唇边,轻吐一口气,吹出《秋思》的曲调。慕容旷的琴声像流水一般,徐徐融了进来。凌郁箫音跌宕凄伤,有如孤鸾之唳鸣,慕容旷琴声则洒脱奔放,仿若白鹤掠过林梢,连带着把她的箫声也送到更高更远更飞扬的云端上去。在这片刻时光里,箫音舒展了筋骨,凌郁身上箍的重重枷锁仿佛也随之卸下了。

一曲既终,琴箫余音回荡,慕容旷已兴奋得一跃而起:“你箫吹得真好!是谁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