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旷(第2/9页)

徐晖和凌郁十分惊诧,之前谁都没察觉房梁上竟然藏着人。黑衣蒙面人这几下快如电光,却又身形潇洒,风仪翩翩,令人不禁为之心折。

“快拿下!”纱帘后面的韦太后怒声命令道。她的嗓音浑厚粗壮,却又极力压低了,似不愿外人听到。

徐晖和凌郁围住蒙面人,那宫娥则趁机往门外溜去。蒙面人看准他们几人所站方位,突然扬起左手手腕。徐、凌二人只道是暗器,不由地闪身躲避,却并无一物射来,四下里只散出一阵淡淡香气。徐晖心头突地一紧,不好,是迷香!他想屏住呼吸,眼前却已渐模糊,只勉强看到蹭到门边的宫娥贴着墙根缓缓滑倒,那蒙面人已伸手擒住凌郁手腕,凌郁瞳孔散开,眼中一片迷茫。

此人是谁?他要抓走海潮儿吗?徐晖脑海中疑惑团团,他想冲过去救凌郁,可身体不听使唤,软绵绵地瘫倒,眼皮似有千斤重,挣扎了几下,终于沉沉合上。

凌郁是在一阵古雅柔和的琴声中醒来的。只一刹那的迟疑,她恍惚记起自己被人劫持,顿时惊醒打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劫持她的玄衣男子背坐在不远处抚琴。凌郁神志一清,立时摸索腰间,知洞箫还在,这才舒了口气,悄悄坐起身来。

琴声戛然而止。那位抚琴的男子说:“你醒了?”

凌郁索性站起,昂首问:“你是何人?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玄衣男子也站起来,转过身来:“我叫慕容旷。公子如何称呼?”

凌郁看着面前这个青年男子。他年纪和徐晖相仿,挺拔,英俊,淡淡含笑,身上衣饰虽无金玉绫罗,但袖口手绣、木笄雕花、腰间饰佩,却无不精工细琢,清新雅致,一看便知出自斯文人家。他父母双亲一定很疼爱他,凌郁心上忽不合时宜地掠过这个念头。美男子多会不自主地现出几分倨傲神气,这人眉目间却是一片平和,让人觉得他所讲的每一句话必都出自真诚。

但凌郁毕竟是老江湖了,不敢掉以丝毫轻心,只冷冷说:“你既不认识我,为何把我虏来?还用如此下三烂的手段?”

慕容旷脸上微微泛红,竟有些羞腆:“手段的确不怎么高明。也是不得已,若不将你迷倒,便没有十分的把握把公子你请来。”

“哼,好一个‘请’字!阁下既已抢了我们的信,又‘请’我来做什么?”凌郁的话口虽硬,心上却暗暗吃惊。毕竟深宫内院,戒备森严,又是晴朗朗的日头底下,真不知这人如何将自己一个大活人带出宫来。

“不错,信是我抢的。请你过来,正是为了此事。”慕容旷说:“这信是司徒峙给韦太后的吧?”

“信不是你写的,也不是写给你的,和你有什么相干?”

“是和我没有相干,但却和千千万万的人相干。”慕容旷淡淡地说。

凌郁心中疑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全在这封信里。”慕容旷从怀中掏出司徒峙的信函递给凌郁:“我想知道,假如公子事先就知道了书信内容,是否还会心甘情愿地代为送信?”

凌郁接过信来,司徒峙私人的火漆还打在封口上丝毫未动,显然慕容旷并未把信拆开看过。听他的口气,信的内容他却在到韦太后那里夺信之时就已知晓。究竟他是怎样事先获悉内容,简直匪夷所思。凌郁拿着这封信,心中已转过无数疑问。

慕容旷见她踌躇,便说:“请公子拆开看看信的内容。”

凌郁在他坚持的目光下,终于伸手打开了司徒峙亲手盖上的火漆。里面只有薄薄一页信纸,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司徒峙手迹:太后陛下万安!

完颜氏海陵王亮对太后数年暗赠金帛、良田相助,感激涕零,允不日送孝慈渊圣皇帝归西,以了却太后多年心结。臣已邀亮择日赴姑苏一聚。亮欣然,并寄希亲晤太后,共商大事。恳太后明示。

臣平江司徒峙叩上

寥寥数十字,凌郁却看出一头冷汗。

当朝羸弱,深受北方异族欺凌,如今已是江山零落,退至淮河以南但求自保。在无数汉人心目中,这夺走大好河山的金人无异于洪水猛兽,可怕亦复可恨。其实凌郁对司徒峙与北方金国人暗中往来一事早有所知,却始料不及,其渊源远不止于金钱交易,其中牵扯的更有两国朝廷。贵为国母,却亲自参与到出卖土地、财产以取悦异族,更暗中指使谋害正关押在敌国的前朝皇帝。如若双方会晤,不知还要商议出多少可怕的密谋来。而司徒家族在其中的角色,想必就是穿针引线、坐收渔利了。

“公子现下明白了吧,这封信无论如何是不能落在韦太后手里的。”慕容旷说。

凌郁抬起头来,疑惑地瞅着他:“信里写了什么,怎么你事先就知晓?”

“我并不知道信里的确切内容,但这封信必定是给韦太后和女真人勾结通气的,说不定就是为了安排双方见面。”

凌郁暗自惊讶此人慧智过人,面上却只不动声色:“谁告诉你他们有勾结?”

“司徒家族跟女真人暗中勾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司徒峙的父亲司徒敬德就和金人过从甚密。早先我来临安就听说司徒峙贿赂朝廷重臣,巴结上了韦太后,日前和几个朋友远游,无意间发现司徒家族从韦太后那儿运了好些精工美器去北方,这才留心上了他们的事。”

凌郁听慕容旷说着,暗叹一声惭愧。她跟了司徒峙这许多年,对此事了解的竟还不及这个陌生人多。究竟阴谋之后还多几重阴谋?心机之上更有几多心机?

“你究竟是谁?”凌郁忍不住问。

“我?”慕容旷一笑:“我谁都不是,只是个和此事毫不相干的人。”

“怎么个毫不相干?”

“对我而言,谁在外面称王称帝都无所谓。我既不当官,也不求财,他们谁勾结谁,其实都跟我没甚相干。”

“那你何必要多管闲事?难不成,阁下是存心来搅局的?”凌郁冷笑道。

“公子说得好,在下正是个搅局的。”慕容旷爽朗一笑:“既然恰巧知道了,就看不了这种肮脏龌龊之事。”

凌郁看进慕容旷眼睛里去。他目光那么坦诚干净,让人不由自主就全然信赖。她恐怕自己给他三言两语说动,抱一抱拳转身就要走,却被慕容旷仲手一拦:“公子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