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 如 是 我 闻 四(第4/25页)

又佐领额尔赫图言:曩守吉木萨卡伦,夜闻团焦外呜呜有声。人出逐,则渐退;人止则止,人返则复来。如是数夕。一戍卒有胆,竟操刃随之,寻声迤逦入山中,至一僵尸前而寂。视之有野兽啮食痕,已久枯矣。卒还以告,心知其求瘗也,具棺葬之,遂不复至。夫神识已离,形骸何有?此鬼沾沾于遗蜕,殊未免作茧自缠。然蝼蚁鱼鳖之谈,自庄生之旷见,岂能使含生之属,均如太上忘情。观于兹事,知棺衾必慎,孝子之心;胔骼必藏,仁人之政。圣人通鬼神之情状,何尝谓魂升魄降,遂冥漠无知哉?

注释

佐领:官名。满语称“牛录额真”,汉译名“佐领”,掌管所属地户口、田宅、兵籍、诉讼等事。

太上忘情:圣人不为情感所动。太上,本意是修养最高的人,指圣人,这里指《道德经》的作者、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忘情,忘记喜怒哀乐之情。

胔(zì):腐肉。泛指尸体。

译文

又听佐领额尔赫图说:以前他驻守吉木萨哨卡时,有几天夜里听见窝棚外有“呜呜”的声音。人出来追,声音就渐渐退远;人停止追逐,声音就停下,人返回窝棚,声音又来了。这种情况连续了几晚上。一个胆大的士兵,竟提着刀跟随着声音追寻下去,七拐八绕进入山坳,到了一具僵尸前,声音停止了。看那具僵尸上有野兽啃咬的痕迹,早已干枯了。士兵回来后报告所见,额尔赫图明白这是僵尸求葬,就置备棺材把僵尸埋葬了。此后那呜呜声就再没出现。人死后灵魂离开了,还要形骸干什么?这个鬼念念不忘自己的遗体,未免是作茧自缚。然而,在土就喂蝼蚁,在水就让鱼鳖吃,这些论调本来是庄子的旷达观念,怎么可能使芸芸众生都像老子那样忘情忘我呢?从这件事情可见,棺殓必须郑重,体现孝子的心;死人遗骨必须掩埋是仁人应有的德。圣人通晓鬼神的情感和心境,何曾说过人死后魂升魄降,就冥冥无知觉了呢?

献县令某,临殁前,有门役夜闻书斋人语曰:“渠数年享用奢华,禄已耗尽。其父诉于冥司,探支来生禄一年,治未了事。未知许否也?”俄而令暴卒。董文恪公尝曰:“天道凡事忌太甚。故过奢过俭,皆足致不祥。然历历验之,过奢之罚,富者轻而贵者重;过俭之罚,贵者轻而富者重。盖富而过奢,耗己财而已;贵而过奢,其势必至于贪婪。权力重,则取求易也。贵而过俭,守己财而已;富而过俭,其势必至于刻薄,计较明则机械多也。士大夫时时深念,知益己者必损人。凡事留其有馀,则召福之道矣。”

译文

献县某县令,临死前,看门的人夜里听见书斋里有人说:“他这些年享用奢华,禄数已耗尽。他父亲在阴间请求预支下辈子的一年禄运,叫他了结没有办完的事。不知批准了没有?”不一会儿县令暴死。董文恪公曾说:“凡事不可做得太过分,这是天理。因此过分奢华过分节俭,都足以招致不幸。然而据多次的验证,惩罚过分奢华的,对有钱人轻而对有权势的人重;惩罚过分节俭的,对有权势的人轻而对有钱的人重。因为有钱人过分奢华,耗费自己的钱财而已;有权势的人过分奢华,一定是贪婪之徒。权势大求取财物就容易。有权势的人过分节俭,守自己的财而已;有钱的人过分节俭,一定是刻薄之辈,斤斤计较必定狡猾奸诈。士大夫们要时时多思考,要牢记,知道过分利己必然损害他人。凡事要留有馀地,这是赢得幸福的途径。”

小奴玉保言:特纳格尔农家,忽一牛入其牧群,甚肥健。久而无追寻者,询访亦无失牛者,乃留畜之。其女年十三四,偶跨此牛往亲串家。牛至半途,不循蹊径,负女度岭蓦涧,直入乱山。崖陡谷深,堕必糜碎,惟抱牛颈呼号。樵牧者闻声追视,已在万峰之顶,渐灭没于烟霭间。其或饲虎狼,或委溪壑,均不可知矣。皆咎其父贪攘此牛,致罹大害。余谓此牛与此女,合是夙冤,即驱逐不留,亦必别有以相报也。

注释

蓦:跨越。

译文

小奴玉保说:特纳格尔有户农家,忽然有头陌生的牛混进他家的牧群,这头牛膘肥体壮。过了好久时间,没人前来寻问,访察附近居民也没有丢牛的,就收留饲养。这家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偶然骑着这头牛到亲戚家去。走到半路,牛不沿道路走,却驮着女孩跨涧越岭,直入乱山深处。山里崖陡谷深,掉下牛背必定粉身碎骨,女孩只有抱紧牛颈高声呼号。砍柴放牧的山民们闻声追赶,驮着女孩的牛已经上了万峰之顶,很快就消失在云烟之中了。这个女孩也许喂了虎狼,也许被扔在了溪壑之中,都没法知道了。人们都埋怨女孩的父亲贪心收留这头来历不明的牛,以致女孩罹遭大害。我认为这头牛与女孩是前生仇家,就是驱逐不收留,它也会通过其他方式报复的。

故城刁飞万言:一村有二塾师,雨后同步至土神祠,踞砌对谈,移时未去。祠前地净如掌,忽见坌起似字迹。共起视之,则泥上杖画十六字曰:“不趁凉爽,自课生徒;溷人书馆,不亦愧乎?”盖祠无居人,狐据其中,怪二人久聒也。时程试方增律诗,飞万戏曰:“随手成文,即四言叶韵。我愧此狐。”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