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迦太基

腓尼基人

闪米特人地理位置在古代古典世界各国之间,而又与各国相距不远。闪米特人真正的中心在东方,古典世界各国的中心则在地中海区;战争与移民固然使各民族的界线常有变迁,各民族之间也经常互相交织,但一种深沉的分别感一直存在于印欧民族和叙利亚、以色列与阿拉伯诸民族之间。这种区别在闪米特人而言亦断然明显。这里所说是腓尼基人;他们主要扩展的方向是西方。他们的本土是一条狭窄的海岸区,由小亚细亚、叙利亚高地和埃及环绕,这块地称之为“迦南”,意思是“平原”。这是这个民族对他们本地的唯一称呼;即使到了基督教时期,非洲的农夫仍旧自称为迦南人。但希腊人却给迦南另取了一个名称,叫“腓尼基”(phoenike),意思是“紫色的土地”,或者“红人的土地”,而往日的意大利人也惯于用这个名称称呼迦南人,即使现在,我们也仍然有此习惯。

其商业

这片土地非常适于农耕;其优良港口与丰富的木材和金属,又极有利于商业成长,而或许就是由于东边广阔的地中海有富饶的岛屿,使最早的商业全面发展起来。腓尼基人将所有的勇气与精明和热情都投入商业的发展上,并因之推进了航海术、制造业和殖民区的建立,因之沟通了东方与西方。在早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时期,我们就已发现他们到达过塞浦路斯、埃及、希腊、西西里、非洲和西班牙,甚至远达大西洋与北海。他们通商的范围,西起塞拉利昂和康沃尔[1],东至马拉巴尔海岸。从他们手上经过的有东方的黄金与珍珠,提尔的紫色染料,有非洲内陆的奴隶、象牙、虎皮与豹皮,阿拉伯的乳香,埃及的亚麻布,希腊的陶器与美酒,塞浦路斯的铜,西班牙的银,英格兰的锡,厄尔巴岛[2]的铁。腓尼基航海家供应各国所需要的或可能会购买的任何东西,他们到处巡航,但永远都抱着重返狭窄家园的希望,因为那是他们情感之所寄。

其心智秉赋

腓尼基人有权在历史上与希腊人和拉丁民族并列,但他们的例子却提供了一个证据——或许是最强的证据——证明古代民族的精力倾向于单方面发展。那些从阿拉姆民族源出的心智创造活动,跟腓尼基人似乎无关。信仰与知识,在某种意义上说似乎属阿拉姆诸族所专有,然后从东方传至印欧,可是就我们所见,腓尼基人不论在宗教、科学或艺术上都没有独特的成就。腓尼基人的宗教概念是粗鄙的,他们的崇拜犹似只在培育欲望与残忍,而非降服。至少就有史迹可查的范围来看,找不出迹象证明他们的宗教曾对任何民族产生影响。同时,我们也没有见到任何证据证明腓尼基人在建筑与雕塑艺术上有跟意大利相比之处,更不用说那些艺术的本乡。科学观察和其实际应用最早的根据地是巴比伦,或者说是幼发拉底河流域。可能是在这里人类首次研究星辰的轨迹;是在这里人类将语言化为文字并有杰出的成就;是在这里人类开始注意时间与空间以及大自然力量的运作;星相学、年代学、字母和度量衡方面最早的遗迹都可以作为这方面的证明。腓尼基人无疑取得了巴比伦高度的工艺成就,用于他们的工业和星相观察,以利航海,取得文字与度量衡方面的调整,以利通商,在经过的地方传布了许多重要的文明种子;但我们无法证明文字或人类心灵任何巧妙的产品是由他们所创造,而他们传播给希腊人的宗教与科学观念等等,是像鸟类从空中掉落的谷粒,而不像农夫耕耘的种子。希腊人,甚至意大利人,所拥有的那种把邻近有文化的民族同化的力量,是腓尼基人全然缺乏的。在罗马人征服的领域内,伊比利亚和凯尔特语言消失,只有罗马语言留传;但非洲的柏柏尔人却直到目前仍旧说着汉诺(Hannos)和巴尔卡(Barcides)时代同样的语言。

其政治本能

最重要的是,腓尼基人像阿拉姆其他各族一样,跟印欧人相比缺乏政治生活的本能——自治(self-governed)的高贵观念。在西顿和提尔全盛时期,腓尼基人一直是幼发拉底河和尼罗河强权之间争夺的苹果,有时臣服于亚述人,有时臣服于埃及人。希腊诸城只有一半的国力,却能得到独立;但精明的西顿人却认为,封锁东方的通商道路或埃及的港口,对他们的损失比最重的贡奉还要严重,因此他们准时进贡,或给尼尼微,或给孟斐斯,甚至在无可避免的时候,把他们的船缴给其他的国王,让他们去互相争战。在本乡,他们忍受主人的压迫;在国外,他们也宁可过着和平的商人生活,而不愿从事征服战。他们的殖民地是工厂。在他们看来,跟其他国家做买卖,远比在遥远的地方征服领土、缓慢而艰困地从事殖民工作更为重要。即使跟竞争的对手他们都避免战争:埃及人、希腊人、意大利人和西西里东部的人排挤他们,他们几乎毫无反抗地忍受;早期在阿拉利亚(公元前537年)和库迈(公元前474年)发生的西地中海争霸战,跟希腊人争战的是伊特鲁里亚人而非腓尼基人。如果对立无可避免,他们就尽可能寻求妥协;腓尼基人从没有要征服卡厄瑞和马西利亚的企图。当然他们更不会发动侵略战争。在早期只有一次他们加入了侵略战,也就是非洲的腓尼基人向西西里的大远征,而结果在希迈拉被叙拉古的基罗战败(公元前480年);但这一次只由于他们是大帝的属民,为了避免跟东部的希腊人为敌,因此才参加了侵略西部的希腊人之役;这正像同一年他们的叙利亚同族参加波斯之战,而在萨拉米斯跟波斯人同遭败绩一样。

但这并不是由于懦弱。在未知的海洋以武装的船只航行,需要勇敢的心,而这种心是可以在腓尼基人身上找到的;也不是由于缺乏民族感,事实上阿拉姆人不仅以精神武装并且以血肉之躯来保卫其民族特性、防范希腊文明的诱惑以及东西方专制帝王的强横办法,而他们的顽强是任何印欧民族所不能比拟的,在我们西方人看来有时又似乎不甚合人性。腓尼基人这种政治本能的缺乏,再加上族人之间的密切感,以及对其祖先之城的真挚情感,构成他们明显的特征之一。他们不向往自由,也不追求统治权;如《士师记》说,“他们像西顿人一样安静生活,自在安全而富裕。”

迦太基

在腓尼基人所建立的殖民地中,最安全而繁荣得最快的,无过于提尔人与西顿人在西班牙南岸和非洲北岸所建立的区域——这些地方在“大王”(the Great King)的武力所不能够及之处,也可以免于希腊航海家的危险对立,而当地土人对外来者的关系就如美洲印第安人对欧洲人一样。沿这些海岸所建立的繁荣的腓尼基城中最突出的就是“新城”迦太达(Karthada),或如西方人所说,“迦奇顿”(Karchedon)或“迦太基”(Carthago)。此城虽然并非腓尼基人在此带海岸最早的殖民地,而可能是利比亚腓尼基城中最古老的乌提卡城之依附者,却由于其天然优良地位与居民之勤奋而迅速突出于邻近城镇之上。迦太基坐落之处距巴格拉达斯(迈杰尔达)河出海口(以前的)不远之处,而巴格拉达斯则流经北非最富饶的农作区。城址坐落于肥沃的高地,高地有村舍,有橄榄树林,而以斜坡缓缓伸向平原,在北方终止于海岬。其地理位置在北非大港突尼斯湾之中心,美丽的盆地可提供大船最佳的碇泊处,海岸近处有甘美泉水,因之成为最宜于农业、商业与交易之处——其地势如此之得天独厚,以致此提尔殖民地不仅是腓尼基人于此区最早的商业城,甚至在罗马时期,重建之后不久就成为帝国的第三大城,而且在很不利的条件下,在城址选择不智之下,仍然构成了居民十万的繁华城市。一个城市在农、商、工上的这般繁荣不需解释;但有一个问题需要回答——这个城市取得了所有其他腓尼基城所没有的政治权势,这是如何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