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后失和,芥蒂初现(第4/6页)

媚娘渐渐意识到,她和雉奴的感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权力,真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二.王者归来

遥远的辽东海外之地,第一缕暖风才刚刚抵达泗沘(bǐ)城。这里曾是百济的国都,是与高丽的平壤、新罗的庆州鼎足而立的大都市,而今却是一派荒凉凋敝的景象。坍塌的房屋、杂乱的野草、困厄的百姓,还有随处可见的伤兵,既有百济人、新罗人,也有唐人、胡人。

其实大唐吞并百济的战争并不算惨烈,反而是后来的波折造成的破坏更大。一则唐人和新罗得胜之后忘乎所以,大掠民财结怨民众;再者唐朝好大喜功盲目出兵高丽,忽视了对百济的安抚。如今复国军实力正盛,几乎将熊津包围,唐军与之反复厮杀、僵持不下;不过鉴于大唐严峻的西部形势,这种平衡恐怕要被打破了。

原先的百济王宫、如今的熊津都督府此刻一片沉闷,留守百济的各级将领、官吏都围聚在院中,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刺史刘仁轨肩并肩站在殿阶上,注视着众人。大家皆是一脸疲惫,既显无奈,又有一丝庆幸——因为他们刚刚接到皇帝的敕令,命他们撤往新罗休整,然后渡海回国。连续鏖战两年多,将士们确实很苦,早就思念祖国、思念亲人了,能回家当然是庆幸之事;然而这时候撤军无异于将百济拱手让与复国军,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实在又有些不甘心。

“还有何疑义?”刘仁愿顶盔掼甲、手扶佩剑,端然环顾众将,虽然他口气强硬,想竭力保持统帅的威严,却依旧难掩失落的神色,其实他的心情和大家一样矛盾。

一旁的刘仁轨则完全不同。虽然他也领兵作战,依旧难改文官的习惯,头戴乌纱、身穿长袍,与众武夫相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海外的寒风催白了他的鬓发,皓首银髯如白雪,满面皱纹似刀刻,然而与这副苍老相貌迥乎不同的是,他那勇往直前的豪情却不曾减退半分。六十岁之前他从未带过兵,更不要说打仗,如今阴差阳错成了军中副帅,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料。但既在其位,必尽其责,刘仁轨努力适应新身份,钻研兵法运筹帷幄,且每战必亲赴前线指挥,加之他年高服众,仅仅两年时间就赢得了三军将士的爱戴。在此沉默尴尬之际,他却一脸不以为然,似乎根本没把圣旨当回事,突然以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春秋》之义,大夫出疆,若能安社稷、利国家者,可见机行事。现在不宜收兵……”

此言一出刘仁愿不禁悚然,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这位老同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说着容易,真做起来要担多大责任?若按官职而论,他是三品都督,刘仁轨是他麾下刺史;但在资历上他比刘仁轨浅得多,人家被先帝提拔时他还是个小侍卫呢。而且这两年来他亲眼见证了刘仁轨的老辣,由衷佩服,因而竟没打断这番公然抗旨言论,静静听了下去。

“天子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镇守,以制约其后。今东征不利,契苾何力、苏定方等部皆已撤军,若我等再弃熊津而去,非但百济死灰复燃,平灭高丽之日也将遥遥无期。此事干系家国声威,若我大唐连两个弹丸小国都不能讨平,何以居万邦之主?我等错失良机无功而返,又何以对天下人?”刘仁轨摸透了这帮武夫的性情,请将不如激将,说到这儿他大踏步走下殿阶,环顾在场每个人,“况且咱们立于敌军包围中,一旦撤军可能遭敌伏击,即便到达新罗,也是仰人鼻息。新罗老王病逝,金法敏继位不到半年,权力还不稳,倘若我军与新罗发生嫌隙,能否顺利回国尚未可知。大家仔细想想吧!”

众将面面相觑——此言有理!既然战是冒险,撤也是冒险,大丈夫能死阵前不死阵后,何不奋勇一搏?说不定还能建立奇功呢!

刘仁轨见众武夫有动容之意,越发激励:“尔等莫看贼军势大,我军若秣马厉兵、出其不意,也并非不能得胜。若能连打几个胜仗,分兵据险,及时向洛阳奏捷,朝廷见我等建功心切也会派兵支援的。到那时里应外合发动总攻,必可一举歼敌。”

“是啊……”有些人开始点头附和。

“还有!贼首福信狂悖凶残,诛杀道琛兼并其众,今虽拥扶余丰为主,也不过效仿我邦司马越、高欢之流。他们貌合神离,随时可能内讧,只要坚持下去,必能盼来转机。”刘仁轨挥舞着老拳,高声呐喊着,“谁不愿坐享太平?谁又没有妻儿老小?但是既已从军,就顾不了这许多!古人云,‘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咱们为了大唐不畏艰险挥师海外,前前后后打了三年多,无数同伴抛尸异域,能坚持到今日不容易,绝不可轻言放弃!”

“对!不能撤!”众将争相呐喊,所有人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

刘仁愿愕然望着这一幕,愈加佩服刘仁轨的本事,其实他心里也未尝不想继续打下去,于是顺水推舟,扬手道:“肃静!肃静!既然众意如此,本帅岂能沮三军斗志?大家现在就各归各营,修缮兵械、整备粮草、激励士卒,来日与叛贼一较高下!至于天子敕令……”

刘仁轨毅然道:“抗令之举若遭降罪,老朽一人担待!”

众将叫嚣着散去了,只剩下二刘四目相对,他们脸上的神色又凝重起来——方才那些话固然句句在理,但真要打赢没这么容易。身在人家的土地上,镇压人家的复国军,这如同虎口拔牙;再者敌军之中也有高人,尤其是黑齿常之、沙咤相如二人,此二将甚是善战。而且扶余丰在倭国为质多年,早与倭人勾结,一旦复国军作战不利,倭国立刻会介入,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呢。

刘仁轨抬头望着刺目的太阳,似是对刘仁愿说,又似自言自语:“老朽壮年立志,报效国家。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情,今上更是有提携之义、保全之恩。只恨我当初处事不周、锄奸不力,反遭奸臣排挤。既不能酬壮志于庙堂,索性竭心尽力、建功海外。我早想好了,无论胜败都要坚持到最后,大不了把这副老骨头抛在这儿!所以抗旨的责任我来担。”

“唉!明公这番壮志真是可歌可泣。”刘仁愿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不过你得罪过李猫,如今他有皇后做靠山,越发招惹不起,你再独担抗旨之事太危险。这样吧,本帅舍命陪君子,此事你我共同承担!”说着四只大手已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