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后失和,芥蒂初现(第2/6页)

这一日天公不作美,自清晨下起大雨,未到午时尚舍局的女官、宦官便急急忙忙跑到皇后寝宫,要在殿内增设帷帐、摆放炭盆。媚娘并不觉得冷,一再说没必要,办事的宦官却跪地苦劝:“娘娘身怀龙种,万一受凉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韦大人都亲自来了,就在外面监工,小的奉命行事可不敢不办。娘娘若是嫌热,等雨过天晴再叫我们撤了便是……”满面堆笑嘀咕好半天,最后媚娘也懒得搭理了,任凭他们瞎折腾。

宦官小使一通忙,又挂起来冬天用的帷帐,廊下燃起炭炉。媚娘冷眼旁观,心下暗忖——这八成又是雉奴说了什么怕我着凉的话,被尚舍局的人知道了,赶紧来献殷勤,却不知他究竟惦念的是我,还是我腹中的孩子。

正胡思乱想,却听外面传来宣号声:“皇上驾到……”紧接着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号,众宦官都跪在雨中施礼。媚娘熟知李治性情,料他必会嘉奖众人,哪知半天竟没动静,继而隐约传来怒斥。

雨声滴滴答答,又隔了好一阵才见李治紧锁眉头,领着范云仙、王伏胜走进来,又回头道:“家丑不可外扬,你也进来。”媚娘起身向外张望,这才看清跟进来的是中御大监、驸马韦正矩——前不久大改官名,殿中省更名中御府,其长官殿中监也改叫中御大监。

李治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朕当初看你忠实可靠,又仪表堂堂,才把新城妹妹嫁给你,怎么搞成这样?三天两头吵架,她整日哭哭啼啼的,你是不是虐待她了?”

韦正矩当即扑倒:“臣岂敢犯上?臣对公主一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朕谅你也没那胆子。可坊间流言都传到宫里来了,你说朕疑心不疑心?”

“臣有罪……不,臣有负圣上、有负公主……”饶是韦正矩才华横溢,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治阴沉着脸道:“你要晓得新城与朕乃一母所生,也是朕最小的妹妹。当年先帝曾郑重其事嘱咐于朕,务必照顾好她。朕既将她配婚与你,便是你之责任。倘有一差二错,留神项上人头!”

“臣不敢!”韦正矩何曾见皇帝说过这等狠话,吓得连连叩首,似鸡啄碎米一般。

“唉!”其实李治也明白缘由,新城与前夫长孙诠感情深厚,硬把他们拆散才闹成今天这样;可身为天子他是不会认错的,唯有针对驸马,“就算不为朕的妹妹想,你也得图个家室安泰啊!朕又没叫你做牛做马,多哄哄她、让让她还做不到吗?”

“是。臣一定全心全意善待公主。”韦正矩满腹苦水倒不出——您说得倒轻巧,我还不知公主不能得罪?可是纵然我做牛做马,她都不肯正眼瞧我,如何哄得好?泥人还有土性呢,有时被她弄烦,话说得稍微重一些,她便要死要活,我还能怎么办?这个驸马简直不是人当的,官升得倒挺快,却是个活鳏夫,连讨小都不能。她满心是那个死了的长孙诠,既然不愿嫁,当初又何必让我娶?如今全成了我的不是,有冤都没处诉。

李治不耐烦地扬扬手:“去吧去吧……”

驸马辞驾而去,媚娘由宫女搀扶着走出内殿:“陛下因何动怒,朝中又出了烦心事吗?”媚娘一眼就瞧出来了,韦正矩是个倒霉蛋,领着尚舍局的人办事叫李治碰见才趁机发作一通,根子不在他身上。

李治瞥了媚娘一眼,叹道:“又是一场败仗。”

“撤军出了问题?”

“不是辽东,是铁勒那边,郑仁泰损兵万余。”

媚娘不敢相信:“铁勒诸部连遭挫抑,又大败于天山,想不到竟还如此之强?”

李治气不打一处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若败于胡虏还倒可谅,却是自己把自己折腾败的。”

原来郑仁泰奉命征讨再度叛乱的铁勒诸部,连战连捷一路凯歌。尤其天山一战,同罗、仆固、思结、回纥等部集结十余万众,唐兵还不及三分之一,诸部占据优势,料定唐军必定惧怕,于是派出数十名骑士叫阵。他们不知唐军充任先锋的乃猛将薛仁贵,岂是随意就能吓退的?薛仁贵见敌挑衅,当即催马出阵,轻舒猿臂百步穿杨,连放三箭,立毙三名勇士。铁勒人驰骋大漠长于骑射,却从没见过此等高超箭术,阵中骑士目睹三名同伴瞬间死于非命,又惊又怕下马投降,诸部人心惶惶。唐军趁此良机出击,杀得诸部溃不成军、抱头鼠窜,十万之众瓦解冰消。薛仁贵冲锋在前,擒获敌军首领三人,投降者不计其数,自此军中争唱歌谣:“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消息传回洛阳,李治便似吃了凉柿子一般痛快。东征失利而还,眼下正是士气不振之时,这场仗赢得漂亮,总算为大唐挽回些颜面。

但好景不长,这一仗也助长了唐军骄纵之气。思结等部经此惨败已有归顺之意,郑仁泰贪功贪利,竟掠其资财分与将士;立下大功的薛仁贵同样犯了错误,恐军粮不足,将擒获的俘虏尽数坑杀。两次屠戮使唐军大失人心,诸部首领惊恐,再度遁逃塞外。郑仁泰见反叛又起甚是焦急,适逢探马禀报,隐约发现敌人行踪;他便亲率一万四千轻骑,星夜兼程快马加鞭,穿越六百里沙漠,直追到仙萼河(今蒙古色楞格河)流域,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只得原路返回。

塞外的二月绝非和煦之春,唐军轻装追击本来就没带多少粮草,又遇到一场暴风雪,几度迷失道路,士兵艰难跋涉苦不堪言,一路上丢失军械无数;粮食吃完杀马取肉,后来连马匹也吃光了,竟出现人吃人的惨剧。即便如此大多数士兵依旧冻饿而死,当郑仁泰历尽艰险回到边塞时,一万四千骑兵竟只剩八百余人!

这么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部队,与敌交锋未尝败绩,却稀里糊涂葬身大漠,李治焉能不怒?媚娘只能竭力开导:“事情已经出了,再生气也无用,还是设法弥补吧。”

李治愤愤难解:“铁勒诸部降而复叛,再想降服他们恐怕难了。朕左思右想,唯有调铁勒部出身的契苾何力领兵前去才能尽量补救,可他还未从辽东撤回来啊!真是处处不顺。”

媚娘闻听此言默然低头——虽然她一直嘴硬,但这些日子也曾反思,东征高丽确实过于草率,恋战不退更是重大失误。纵然李治把所有错都推给她有些不地道,但这件事上她的责任确实很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懂战争,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如果将来还有机会,她定要多读几部兵书,多听取臣下的意见。不过……还能有机会吗?